单调的横杆和灰岩看得尚虔棠眼花，重复机械攀爬的这个过程也很沉闷，不过她还是近距离见到了森林的初晨，草尖指着的半空浮了一层淡黄与青绿相间的涓埃。她迫不及待地爬完最后一层横杆钻进森林，幸运的没有摔倒。
在不远处有一座没有窗户的七层楼房，它就是她本该昨天就能的目的地——陈萱泉给她形容过的废弃仓库。它的能作为目的地的特别之处在于左侧的墙上嵌有一座风吹雨淋而模糊不清的雕塑，轮廓像顶垂挂着的王冠。
雕塑阴影下的木门咯咯吱吱地开了，陈萱泉出现在门后，她们同时看见了彼此。尚虔棠主动大步走过去，嗅到了陈萱泉身上飘来的烟味，和她略带憔悴的脸很相衬。
尚虔棠和陈萱泉小声地交谈了几句，让陈萱泉接着她递来的长喙鸟小布偶，作为交换，陈萱泉指了指东边，送了尚虔棠一句保重，关上门。
尚虔棠走向东边，一条羊肠小道绵亘至云霄，一路开满的星星点点的白花，平缓地走完它，就来到村庄边界的竹林。
一只蝴蝶扑到尚虔棠的额头上，抖了些许粉，把尚虔棠吓了一跳，闭上双眼想捏住这只白蝴蝶，却发现自己抓了个空。她睁眼一看，蝴蝶只有半只翅膀，腹部有一根细细的钢丝穿着躯体，让它吊在半空。
这不是真正的蝴蝶。尚虔棠扯下蝴蝶的钢丝，一个红衣服的娟人突然砸到尚虔棠的并拢的手指上，摔进枯黄的竹叶中，豆大的眼盯着尚虔棠，腰上缠着钢丝的另一头。
尚虔棠揉着被娟人打到的手指，顺带转了下手腕，丢掉手心已经裂成几块的蝴蝶，踩过娟人继续前进。这些神神秘秘的物品有什么意义呢？或许她更该找到村庄，找个人问清楚。
静谧的竹林没有异常之处，也没有城市里凝重的气氛，还大度地容纳了不少这样的蝴蝶，而它们的另一头也有娟人趴在一簇竹叶的枝头，要仔细看才能发现。尚虔棠东左顾右盼，一刻不停地朝着竹林中心走，水流直下的扑簌声隐约从前方传来，她顺着水声走了过去。
走到碧竹林下，潭水边上，凉风乍起，尚虔棠总算遇到了一个打水的小姑娘。
她枯黄打结的头发长至膝盖，双眼好像永远只有一个冷漠的眼神，半身衣服被水打湿也不在乎。小姑娘先是盯着尚虔棠，好像在等她主动开口。尚虔棠默默地想，比起遇到可能相互猜疑的成熟的人，和一个能说真话的孩子相遇也不错。于是她走到潭水旁边蹲下身，不费力地和小姑娘交谈起来。
“已经没有你这样的大人在了，都是些老人小孩。”小姑娘一脸和年龄不符的沉稳，打完水后双手提着满满的水桶走在桥上，说什么也不让走在后面的尚虔棠拿。
“朱依，”尚虔棠喊了声小姑娘亲口告诉她的名字，笑盈盈地柔声询问，“我们去你家吗？”
“你要来就来吧。”朱依想了一下说，放下水桶坐在一片干净的枯竹叶上，双脚泡进溪水，“不过你想住进这个村庄的话，还得去找白瑞袅，她是我们的村长。”
“她在哪儿？”
“我家里正好有风筝，我可以带你去见她。想见她还要靠运气。”
一片竹叶悠悠地掉进水桶里，朱依转着它，任它在水里打旋。
“怎么会呢？”尚虔棠在安详的气氛中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什么？”朱依立刻接话。
“你说，只有我一个大人，竹林里到处绑着蝴蝶和娟人。”
“娟人代表再次死去的人。他们的灵魂被其他人活埋了。”朱依垂下头。
“谁告诉你的？”尚虔棠声音隐含着对谣言的焦急，“不可能。”
朱依看着尚虔棠，好长一会儿没说话，她捞起竹叶做了一艘小船，才开口说道：“你说得对。大人们牺牲了，或者抵御不住美好未来的诱惑，离开了村庄。”
“为什么要离开村庄……”
“总有人不喜欢田园。他们喜欢城市，喜欢美好未来多彩的可能性。”朱依别回头去，看小船被树枝挂住，最终沉入水底。
“我想在村庄待着，我已经厌烦斗争了。”尚虔棠也看着竹叶船，认真地说。
“大人之前也是这么说的。”朱依抬起泡在水里的脚，又提起木桶，“最后都改变了主意。我们走吧。”
转过一个山坡，前方的山坡已经被开垦，果树良田相映成趣，一座朴素的小瓦屋在田地中央，如同一点水墨，那是朱依的家。朱依要先去浇菜，让尚虔棠去她家等。
尚虔棠推门进屋内看了一眼，霎时便明白为什么朱依放心她进来，和她的那间房间一样，家徒四壁足以囊括这间屋子。
墙是用竹片和泥建的，有的地方已经脱落。一只残破的燕子风筝挂在床头随风轻轻摆动，窗户上放着一根水蓝色发带，尚虔棠产生了一个念头，拿起发带，对刚好进门的朱依说：“我帮你扎头发，好吗？”
“啊？我头发很难梳的……”朱依应该是第一次听人说这个要求，抓了一把头发放在眼底下看，好像很嫌恶地甩回去。
“没关系，扎起来好看。”尚虔棠坚持道，让朱依侧坐在床边，把发带放在腿上，拿起枕头底下压着的断齿木梳，试着操控一点记忆粒子弹下大颗灰尘以及修复梳齿，然后开始梳面前这头焦黄长发。朱依有些不自在，摘下旁边的燕子风筝，十指灵巧地动着，让错乱的竹片恢复原位。
远方有孩子唱歌和老人说话的声音传来。一只活的蝴蝶翩翩落到屋前种的豆荚叶上，在层层青绿色中若隐若现。
“风筝修好啦。”朱依说，摸着尚虔棠给她编好的辫子，脸上浮现出喜悦的微笑，抓起尚虔棠的手，“走，我们上山。”
编一头辫子就能获得孩子的一颗真心，真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尚虔棠满意地放下缠满头发的木梳，任朱依拉着她走出门。
“之前白瑞袅给我安排的哥哥是第一个出走的人。”朱依让尚虔棠拿着风筝，甩着手扇动路旁的花草，突然讲起了过去的事情。
“哥哥对你很重要吧。”尚虔棠知道，人天性喜欢轻松，能暗示自己别人的任何事都是无足轻重的，但她懂如何包装这个心态，像个圣人般附和。
“嗯。他拿起斧头走了，再也没回来过，却暴露了村庄的位置，我们不得不全体迁移到了森林背后的竹林。”或许就是朱依尽力抑制感情，搜索词汇拼起来的叙述，“有人带来武器，像杀鸡鸭一样对待我们。我们不得安歇。”
尚虔棠沉重地叹口气，看着手里的风筝，对前途的茫然感油然而生。朱依摸了一把眼泪，突然跳进旁边的菜地，跑向另一边田坎上的草垛。尚虔棠不知所云，跟过去才发现草垛上有个人影。是个影子。
“朱依，快点拉我！”影子发出男性嗓音求救，而朱依笑得脸颊通红，双手拉住影子薄如蝉翼的身体缓慢一拔，草垛发出了被微风刮过的声音，影子倒在地上，变成一只稻草人，身上的稻杆还在阳光下发亮。
不过再细看第二眼，就会发现影子变的是穿着稻草衣服的木头人。看着影子傻傻的正脸，尚虔棠顿时忍俊不禁了。
“你躺着晒光浴，没想过自己起不来吗？”朱依气呼呼地说。
“哎呦，都怪幽灵给我的记忆，我怎么知道我这身板会这么脆弱，”稻草人揉着自己的腰，“草垛也能折我的腰。”
“影子真有那么脆呀？”尚虔棠止住笑，好奇地问。
“都被避世村庄的草垛伤了，当然是比不过幽灵啦。”朱依搓着木头人插在圆上当手指的麦秆揶揄着，木头人不高兴地嘴上抗议起来：“只要有足够多的记忆粒子，我可以比幽灵强！”
“可惜你没有那么多啊。”朱依还是童言无忌的年龄，给木头人浇了一盆凉水。
尚虔棠想起自己的影子的，怔了半晌。她的影子早已死去，却还有可疑的问题等着她。谁启发的影子攻击她，给了影子美好未来的空间？越想，疑点越成了乱麻。
“这人在发呆吗？”木头人问朱依。
“不知道。哦对了，还没问她名字呢。”
“我叫尚虔棠。父亲信教，给了我虔诚的虔字；母亲爱花，给我加了海棠的棠字。”尚虔棠看着二人说道，“希望我们以后能常常来往。”
“好，”木头人脱口而出，“等我想好我的名字后，我再像你一样作个自我介绍！”
“我们走了？”朱依对木头人挥挥手。
“快去，快去！”木头人指了指前面的山坡，从之字形的田坎上一跳一跳地走了。
“尚虔棠，你走前面好不好？”半路上，朱依停下脚步，怯生生地请求道。
“怎么了？”尚虔棠看着前方更茂盛的黑色竹林，也不禁生出一丝顾虑。
“白瑞袅家的守护者们都很可怕。”朱依的声音越说越发颤了。
“之前你怎么不说啊。我们手牵着手一起走吧。”尚虔棠拉起朱依的手，微笑着说，“你拿着风筝。”
进了竹林，取代白光的是稠雾，能见度很低。尚虔棠艰难的辨认前方，和朱依走过一片水洼，朱依使力拉住她，说：“我们到了。”
风这时赶来推走一部分雾，无数个水洼出现，像一堆巨大的莲蓬，包围着一座从雾中浮现一角的别墅。
朱依手里的风筝在风中急不可待地翻动着，她朝涌动的雾放飞风筝，燕子一下子俯冲进雾，水洼泛起涟漪，此后又是一片寂静。
别墅的锁咔哒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你上去吧。”朱依说，“我在下面等你。”
“朱依，你过来。”一个脸颊有些丰腴女子拿着一份报纸拉开别墅大门走到台阶面前。她穿着拖地长裙，披散着蓬松的头发，优雅的走路姿态配上带有敌意的清冷眼神，仿佛是一位。
朱依小心地绕过水洼，走到白瑞袅旁边，用眼神询问自己做错了什么。
白瑞袅抛洒下手里的一叠报纸，尚虔棠寒意从心头起，不用仔细看，她也看到了自己的头像刊登在报纸上，和油墨印的那双自己的无神的双眼对视，她几乎站立不住，只感觉心里积累的恐惧在这一瞬被点燃，比朱依还要无助。
“你走，我这里不欢迎死刑犯。”白瑞袅的话重重锤在她的耳畔和心上。
尚虔棠没有多看报纸一眼，她比报纸还要知道真相，而这个真相让她在这一刻哑然失声。
朱依脸上霎时有了害怕与困惑两种表情。因为尚虔棠看了她一眼，而她的眼神不像一个沾满鲜血的凶手那般恶狠狠。
“我本想争取当你温柔的姐姐。”尚虔棠第一次没有笑着对朱依说话，眼神却异常地温柔。
尚虔棠踉踉跄跄地转身，前方如果有个坑，她一定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的。她滑稽地感觉这是世界坚决地背过身，不会怜悯一个因为罪孽而残破、肮脏、卑微、的幽灵，她的痛苦无法撞破任何人的篱墙，且唯能走那枷锁遍地、不见天日的路，独自一人咀嚼大肆蚕食精神的煎熬。
关于前面写得混乱的问题，现在我已经有补充完整的想法了，不过为了积累更多的经验，我打算故事写完后进行统一的修改，这应该花费不了多长时间。谢谢各位读者的建议以及对我的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