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九点，周婷婷突然从梦里惊醒，她感觉一觉睡了好久，睡到鸿蒙混沌，睡到巨斧劈天。
这一夜她做了好多梦，梦里所有明的暗的、彩的灰的都交织在一起，蹂躏着沉入了一个无底深渊。
她光秃秃的手沿着床沿摸索手机，一如往常，在床头柜上摸到了。
她睡眼朦胧地看了看时间，也才九点钟。
周婷婷习惯性地下拉手机屏看消息条，在一众早间新闻、热点资讯中，周婷婷精准地看到那个让她屏气凝神的消息，合格线出来了，名单也出来了。
看到那条消息的一瞬间，她睡意朦胧的意识早已拨开晨雾，冷噤噤地站立于冬日结冰的冰面上。
不安、忐忑、焦虑、担忧，所有的情绪全都压抑在她平静的脸庞下。
她打开昨夜循环播放的那首舒缓中带着悲调的音乐，随后轻缓地放下手机，光秃秃的双手裹进暖和的被子里，闭上眼睛沉静了三十秒。
三十秒后，她用一分钟的时间利落地穿上衣服，裹上睡袍，端坐在餐桌的电脑前。
她进入浏览器，来到官方下载文件处，点击了两个下载文件的按钮，一个是二试名单，一个是调剂列表。
等待下载的同时，她转到合格分数线公告上，公告里有不同考试类别分别的合格分数线。
她所考的行政类合格分数线为总分一百一十分，主观科目六十分。
看到这里，她略微吐了一口气，至少这个要求她能够达到，还有调剂的可能。
手机“昂昂昂”地振动了四五下，又是昨天发消息来关心的机构老师发的，一个是提醒名单出来了，并连续发给了她进入二试的名单以及调剂岗位，还有推销二试课程。另一个是温柔地询问某某同学进面了吗？某某课程免费试听。第三个是几号开课，0元入学，赠送住宿等，欢迎详细了解……
三位老师接连地发送消息，语言温柔到她觉得不回都不好意思。
不过这个时候她倒是没有心思想这些，一心只看着下载文件，文件下载进度条一点点推进，她的心也愈发忐忑。
只片刻，都下载好了，她打开名单文件，最先用搜索栏搜索名字，搜索下来有一个，可是很明显，那几个赫赫的大字地名根本不是自己报考的地方，她第一时间意识到了是同名。
她继续按着回车键搜索，可是只有这一个。
她又用手机找出昨夜个人成绩的截图，截图中有她报考岗位的用人单位的完整名称。随着一长串文字的输入，她定位到了那个岗位的最低二试分数线，果然，与她猜测出入不大，一百三十一。
她看着那个分数，同岗位进入的三人的名字在她眼前变得花糊，光名字都让她羡慕。
她的手指落在鼠标的滚动轮上，不安让她无意识地上下滑动，前面一个岗位的最低二试分数线是一百三十三，再前面是一百二十五、一百二十二、一百二十八……她不禁想，为什么当初没有报考低分的这两个岗位呢？或许这样就能进入二试名单了。
她脑子空白地查找了前面这个职位，原来是自己不符合要求，这个要求的是别的专业，另一个够分数的岗位要求倒是符合，不过当初没有填报。
她顿了顿神，告诉自己，“周婷婷，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她又立马打开调剂列表一步步筛选清单，从考试类别到专业，再从专业到学历、学位，这些筛选完已经只剩一个岗位，还有最后的备注栏，她想要点击筛选，可是备注栏里的硬性要求她并不符合，可是只剩这一个了，她点击了取消勾选后“确定”键就变成了灰色，已经筛选不了了。
看着这仅剩的一栏，她的眼睛里如今已经变成了空白，这样一片空白之地留给了空白的她。
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这片空白之地，犹如她这半年的白费功夫。
她的心里已然清楚，真的没有机会了。但是不甘的她还是将名单恢复到初始状态，然后再筛选了一遍。
这次，她减少了筛选，最先只筛选了专业，筛选完后表单还有几十个横向，再筛选考试类别，这下，只剩五个。
她没有再筛选下去，而是用眼睛盯着这仅剩的五个职位，其中第一二两个要求的学历自己达不到，第三四两个另进行了专业考试，自己也没有资格，第五个，是一个北方的偏远岗位，她还是抱着最后的心态看了，前面的都符合要求，可是，最后备注里明确要求，取得相关资格证书，她又不符合了，最后一点希望还是在一片冰冷中灭掉。
她突然有些后悔，为何去年的自己没有抓住机会把资格证书考下来？如今什么都是后话，终究是错过了。
她的指尖离了鼠标，随手拿起旁边满满一大杯子凉水，一口气不歇地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喝完一杯又拿起旁边的水壶倒满一杯咕咚咚地喝完了。
脑子里那个消极的灵魂二号淡淡地说，“你看吧，我就说。”
积极的灵魂一号闷声没说话。
消极的灵魂二号继续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丫上半躺着，翘起二郎腿来，虽然身处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到处是旋风狂沙迷眼，但它还是悠闲地靠在树上，仿佛躺的是白云，抬头是灿阳与漫无边际的青天。
半晌后，积极的一号似乎想起什么，半高兴地说，“还有小考。”
消极的二号瞧了一眼坐在狂沙里的一号，没应声。
一号又喃喃喊了一声，“还有小考。”
二号悠哉悠哉地摇晃着二郎腿，没理会。
一号同周婷婷说，“周婷婷，拿起你的书，继续听你的二试课，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周婷婷，不要泄气，越是这样，你越要振作，周婷婷，周婷婷，周婷婷……”
一号一遍遍地呼喊周婷婷的名字，“周婷婷，周婷婷，周婷婷……”
周婷婷没应声，一号仍旧一遍遍喊着，“周婷婷，周婷婷，周婷婷……”
一号不厌其烦地喊了七十二遍周婷婷，周婷婷一声没吭。
正当她准备喊第七十三声时，二号不耐烦地打断了它，气恼地喊，“喂，一号，叫什么叫！能不能歇一歇！”
等到二号断了声音后，一号失神地又继续喃喃喊着，“周婷婷，周婷婷……”
二号彻底没了耐心，它嘁哩喀喳一顿输出，
“一号，你当真相信小考就能成功？大考小考没什么差别，且你所报岗位相比而言小考竞争更激烈，更别说你小考客观科目出现了致命的错误！这一点在你小考考完你就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现在在这里喊什么？打气？加油？你自己信吗？
一号，人是需要歇息的，能不能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在这一点仅有的、简短的时间里漏点气、漏点油，让她脑子空一空！？
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她这半年的状态吗？早上八点学到晚上八点，中间除去两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和偶尔中途短暂的歇息，再怎么算每天都是满满当当学满了八个小时！一坐就是一上午和一下午，直到发现坐得腰疼才起来舒展舒展筋骨。
基础课完完整整听了两遍，习题练了几千道，真题练过几十套，每周六的模拟套卷也是一次不落。查的成语没有一千也有几百，看的材料一遍遍对照答案梳理逻辑。
每次在崩溃的边缘都被理性的！积极的你！拉回来，然后又陷进去。反反复复，让她像一个陀螺一样，一鞭鞭地抽得她不得不转。
她不是陀螺，不是牛马，如今的她需要的是休息！
这半年，她何曾松懈片刻？
就连小考完回来听二试课也不是她口中的吊儿郎当，每天依旧保持六个小时的学习，又在焦躁、惶惶、忧抑中度过。
你觉得她现在在想什么？”
灵魂三号冒出来说，“她在想怎么与家人说？”
四号冒出来说，“她在想今后应当怎么办？能不能找到工作养活自己？”
五号冒出来说，“她在想未来又当如何？”
六号冒出来说，“她在想家人会怎么想？他们会失望？”
二号说，“都不是，她在质疑。她站在森林的迷雾丛里，质疑自己是不够努力还是不够聪明，质疑自己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选择全职备考是否错了，质疑她前半年的所有成果，质疑她的整个未来。”
此时，七号质疑的灵魂出来说话。
“从毕业回家开始，她每天都要拿我出来遛一遛，有时候是晚上六点她在天台望落日，有时候是晚上九点她在天台吹冷风沐圆月，有时候是她在阳台看水波激荡，有时候是她深夜躲在被子里听船鸣……”
二号继续说，“这样的分数你能说是她不够努力不够聪明？不过是差一点运气。若是有点运气换个岗位，她一样能进二试。所以，你不要再让她责怪自己质疑自己了，她够累了。”
在二号一顿连环输出下，一号低垂下头，不再为她打气。
二号对一号说，“你让周婷婷轻松片刻吧。”
于是，周婷婷所有的灵魂齐声说，“周婷婷，轻松片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