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分数的那一瞬间,崩塌的周婷婷尽管极不敢相信但理性还是在一刹那间有了基本判断,那便是,不能进入二试。
她盯着手机一动不动许久,脸部如水镜般平整,可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全身发热。
情绪面前的理性苦苦支撑,她的第一问是,“这个分能不能进入二试?”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她希望自己分数判断错了,进入二试的分数判断也错了,她平静地翻看慌乱的手机,查找前几年考试的进入二试的最低分数线,只零零星星有着三两个边远地区的艰苦岗位可以进入面试。
她的心如在寒冬室外被泼了一盆冷水。
她的第二问是,“没考上怎么办呢?”
答案自然是找工作,否则怎么活下去呢?
心中积极的那个她在宽心自己,“大不了就找工作,可以全职,可以兼职,或者一天打两份工,总能养活自己的。不过一次考试,失败了就失败了呗,能怎么样?因为一个小小的考试影响心情,不值当。你数学好,算得过来的。人生在世,快乐至上。”
她的手指在屏幕滑动,没有意识地放起陪伴了她五年的一首歌,循环播放,她设置了睡眠模式,五十分钟后音乐会自动停止。
这首歌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唱了不下百遍,是陪伴她最久的一首,开心时会放、难过时会放,孤单时会放、忧虑时会放,白天时会放、黑夜时会放,春天、夏天、秋天、冬天会放,炎热、寒凉会放。
这首歌如无声的朋友,不会随着时间远去、不会随着空间远去,它无时无刻都在。
周婷婷缓缓褪去身上的睡袍,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蜷成一团。
音乐的声音调了两格,按照往常一格足矣,今日她却调了两格,试图掩盖楼下办白事处传来的乐队声。
可是即便是两格的音乐,今日在她耳中还是变得小得可怜,反而是乐队欢快的歌声如风一般毫无理由不经准许地溜进耳朵里。
她强制地压制着压制不住的呼吸,呼吸急且短,每一口都如同吸入流动的淤泥,每一口都在堵塞呼吸道,每一口都是自寻死路。
她莫名觉得手臂发痒,就一直挠,越挠越痒,越痒越挠,在一个明知的死循环中挣扎。
发痒的地方从一个红点蔓延成一片,最后整个手臂内侧都挠破了,几条深深的红印子醒目异常,从手臂到脖子,胸口到大腿,全都挖破了。
她光秃秃的手臂、背部、胸口早已经冒起汗珠。
她的手臂严丝合缝地贴着小腿壁,黏糊糊的汗水让她微微抬了抬手,可是除了这里,手臂并没有可以放置的地方,于是又贴回了小腿壁。
她只觉心乱如麻,想要把自己折叠再折叠,折叠到天地间没有她的存在。
刹那间,她仿佛置身炼狱大火,熊熊火海包裹着她,连呼吸进去的空气都是烈焰。
她的十指全部燃起了红色火焰,她的五脏六腑也被烧空,她的身体正在被烈焰一点点吞噬,她背靠角落瘫坐在地,十指、双脚已然成灰,火焰爬上小腿、蔓延到大腿,如今已经燃到脖子,她梗伸直了脖颈,眼瞳被无情的火焰照得通红,火焰依旧在一刹那以滔天巨浪之势瓦解了她,烈火烹烧,寸骨不留。
被子里断断续续传来两声沉闷且短促的叫喊,
“啊!”
……
“啊!”
……
被子紧紧裹着她,没留一丝缝隙,她的手紧抓着被子,五根手指如同雏鸟勾住停靠树枝的爪子,拼力到颤抖。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没有那么急促,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下来,她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量,如今已然十分疲累了。
突然!被子外乍有一“噗呲”的炸裂声,刚歇下的她又立刻汗毛竖立,变得十分警惕。
一刹那的时间,她立马把手机声音调到无声,用意念摸索着寻找刚才的声音,声音离自己很近,似乎就是来自这个房间。
她用意念寻找到左边的衣柜,再顺着衣柜寻找到上面的方格柜子,对了,就是上面柜子开裂的声音。
冬天天冷,家里的柜子、床铺、地板、窗户总是时不时发出这样的“噗呲”声,这些动静总是让独居的她凝神警惕,直到她发觉没什么问题,才会松下紧张的神经。
独居多年的她早已练就根据声音寻找位置的技术,方向、方位的辨别早已不在话下,声音在她心中就如同用眼睛看一样清晰,不过每次也极耗心神。
如今手机音乐的声音已经全然被乐队的唱叫覆盖,她干脆关了音乐,重新裹回被子中。
被子里的她听见窗外有一条从左往右的船行驶而过,船笛声“嘟嘟嘟”,它的马达响个不停。
随着又有一条同向的船跟来,船笛声“噔噔噔”,与那个“嘟嘟”声相互交织缠绕,两个马达就像未曾见面的好友一样同频共振。
她听见第一条“嘟嘟”的船转向靠在了对岸,“嘟嘟”声也小下去,变得更沉闷。第二条“噔噔”的船则继续向阳地朝着前面开去,船尾划起层层水波。
第二条船已经开远了好久,“噔噔”声如水面掠过的清风消失在耳畔,第一条船沉闷的“嘟嘟”声如今也停下来,想来,这条船已经寻到合适的地方靠岸了。
第二条船呢?它会开到哪儿靠岸呢?哪里又是它合适的地方?
渐渐平静下来的她窝在被子里问了第三问,
“怎么会考得这样低?与预算差这么多?”
从前实际分数向来是比预估分数只多不少,这次却反了过来。
预算的最低是客观六十五,主观六十五,总分一百三十。
预算的实际应该差不多客观七十,主观六十七,总分一百三十七。
可真正的现实却是,客观六十四,主观六十三,总分一百二十七。
这个分数进入二试基本无望,她甚至可以给自己盖棺定论,这次失败了。
从始至终,她绝没想过主观会这样低。
往常做真题练习都在六十八左右三两分,这次的历史新低偏偏选在这样重要的时候。
她回忆试卷,可是如今脑子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每一个板块都可能是问题,每一处选择都可能是错误,她根本无从下手。
问了又怎么样呢?不过是没有答案的无力之举。
她心若死灰,但是心中又继续抱有那最后万分之一的希冀,她在等待进入二试的名单。
一般而言,会在成绩公布后三天内发布进入名单,可能就是在明天一早,也可能在第三天,她的心悬在万丈高崖上,与一轮清冷的皎月相望。
万顷沙漠里,黄沙席卷,明月高挂,几根枯树枝在沙尘暴里苦苦低吟。
心中积极的灵魂一号被风沙吹飞,旋风里,它狂乱飞舞的双手抓住了一根枯树枝苦苦抱住,抱着万一的希望乐观地说,“万一呢?万一进入二试了呢?”
消极的灵魂二号悠悠坐在枯树枝伸出的一根枝干上,道,“你这个分,还要等什么?还是别等到黄河再死心了,早点认清现实吧!”
一号倔强地说,“不论如何,我也要等名单出来。”
二号敷衍应声,“行行行,你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你慢慢等你的棺材吧!”
“不是棺材,是名单。”
“行行行,名单、名单……总行了吧。”
风沙过去,二号随手掐了一根枯树枝上的嫩芽叼在嘴边,淡淡地背靠着树干,悠闲地闭目养神,好像此事与它无关。
一号狼狈坐在黄沙中,它见二号满不在乎的样子,倔犟地偏过头望向另一侧。
凌晨四点半,楼下的乐队还在欢乐地唱着,中间穿插着哭丧的哀凄,躲在被窝里蜷成一张弓的周婷婷呼吸已经顺畅,应当睡着了。
飘窗处半隔光的窗帘还透着些许光亮,与房间内更黑暗的地方形成对比。
想来,窗外应当有一弯新月高挂,今夜的月色应当很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