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暖阳懒洋洋地,照射在平明城内的各个角落。长在墙根或是房顶上的杂草、野花,恣意地乱窜疯长,纵横交错的石子官道上车水马龙,从乾国各地赶到都城的农民很多,多数都挑着担子。他们笑容满面,喜上眉梢,对新的一年满怀期待。
栽种在官道两旁的香樟和柳树已经抽丝,柳树随着和煦暖风轻轻舞动,犹如翩翩起舞的女子。到了初夏,香樟树就会成为平明的主角,树冠广展,叶枝茂盛,浓阴遍地,气势雄伟。那黄绿色的小花,会散发出淡淡的香气,熏得游人陶醉呢!
因为地处三江之地,平明城内路网密布,其中有不少石桥官道,石桥下流淌着潺潺水流,源于引入城中的三江支流。冬天已经过去,原本枯竭的水流渐渐丰沛了,水面上漂浮着草梗菜叶,还有不少损毁房屋的木板条。
平明的河流水系多集中在城北,形成了较为繁华的商业街区。乾国有名的商贾与权贵,都在城北有买卖。
乾国都城规模不小,但与昭阳相比,只占十分之一。纵然如此,城内的酒肆生意和风月场所却非常发达,尽显廊中称霸亚夏时的风光。
近些年来,虽然平明并不太平,但风月场所却未受影响,尤其是乾国侯君喜爱歌舞,城内更是涌出了几十家歌舞坊。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巷路中经常传出丝竹管弦的清音,还能听见歌女们婉转的歌声。
乾国侯府坐落在北城,位于平明大街的中央。横穿大街中央一条长长的小巷后,便能来到一个地势开阔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一个小池塘,里面有不少游鱼,可供人赏玩放松心情。
广场上有数十间店铺,皆经营丝绸和锦缎生意,是平明最大的“织场”,吸引各地商人来此挑选式样新颖的织锦。
往年这个专做丝锦贸易的广场,要到春末夏初后才繁华起来,而今年立春之后,已经人满为患了,尤其是那些来自望海王国的商人。
更令乾国商家纳闷的是,望海王国的商人出手大方,专门挑选质地上乘的织品采买。尤其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对于上乘织品的工艺技巧和特点,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是行间里手,已经浸淫其艺数十年似的。
在望海购买织品的商人中,有一个人是极不寻常的,常常包下整间店铺的织品。此人名叫解军,是望海观澜镇人,掌控着胶滩大片盐田。他继承其父解平祖产,依托澜水、观澜湖经营海船业,打造了匹敌胶港的澜港,扩大了家族水上贸易。
与此同时,解军买通望海王姜辟宠臣胡权,陷害胶坊镇乡绅迢春入狱,最终达到占有胶坊镇胶滩与胶港的目的。解军并非目光短浅之人,请来雷霆的盐业匠人,改造了胶滩盐田。据说,他出的胶盐品质尚可。
除了望海王国的商人,幽蓟王国的商人采购织锦也很疯狂。他们每天都在“织场”上晃荡,基本上包圆了店铺里的存货。织锦一般是富庶家庭才能买得起的服饰,多数店铺的织品存货很少,即便有也是积压多年的旧货色,但望海和幽蓟商人一律不管,只要是织锦便一扫而空。
乾国的丝锦业不如坤国,最上乘的华美织品,也不如密云特产丝质锦袍出名。即便如此,乾国织品品质已然不俗,绝不亚于其他廊中国家,所以一直以来都作为乾国特产,销往大陆各国赚取银币。如此利润可观的买卖,自然不会被氏家贵族放过,一小撮掌握着大量土地的贵族,乘机垄断了本国织锦业,大良衡骥便是其中之一。
进入“织场”的小巷有五六条,其中一条通向平明驿馆。
驿馆西院独立出来,分成前后两进小院,共有十几间房子。前院是五间起脊的青砖瓦房,房前有一个小凉亭,周围种了银杏、杉树、古柏和青竹。苍陵公子莫柏便住在前院。
莫柏的相貌不俗,细长的眉毛下生着一对丹凤眼,弯曲的嘴角向上扬,方方正正的脸膛,颧骨有些突起。如果单独看到莫柏,人们可能不会在意,但是墨白若站到他的身边,大家就会惊诧地发现,两个人的年龄、长相与身材是何其相似,就连走路的姿势和说话的口气,也是惊人的一致,除了墨白眉毛上方的一颗小黑痣。
此刻,墨白正和莫柏交流廊中的时局,判断银夏帝国未来的走势。
莫柏从小天资聪颖,举一反三的能力更是强于常人。除了古籍、典章和文史之外,莫柏最愿意了解和研究的,是亚夏大陆各国兴亡盛衰的运势,以及各国掌控大局的重臣关系。
可惜,莫柏天生体弱多病,常年泡在药罐之中。
墨白原本以为,段羽未必会相中自己,由他陪伴莫柏。好在柏氐极力劝说段羽,墨白才如愿以偿。
与柏氐接触久了,墨白感觉到他外冷内热,一直殚精竭虑地为乾国谋划与打算。可惜,柏氐受衡骥等权贵排挤,不可能有出头之日,这一点墨白心知肚明。
墨白看着窗外,想起在鸠峰与天信峰的遭遇。
在天鸠阁中,文轩说墨白会成大事,令墨白浮想联翩。没想到的是,闪电击中了天鸠阁,文老与上官风被神秘人杀死,至今没有查出是何人所害。更为诡异的是,墨白被闪电击而不死,胸口的闪电花一点点在长大。
至于天信峰遭遇也非常离奇。在夕雾寺时偷听到的密谈,使墨白对那个叫燕管家的声音印象深刻。结果,代表芮隐与燕伯来的人,正是管家燕哲。只是燕哲没有与柏氐交谈,已被人杀死于归巢崖下。
燕哲临死之前说了三上字:欧阳青。柏氐判断,一定是欧阳青浦听说燕哲来到乾国,出手将其杀死,以免燕伯的钱庄业渗透廊中。
“乾国的春天确是和煦得很呢!”莫柏的话令墨白重新回到现实。
莫柏习惯坐在卧室的方椅里读书,房间的窗户已经被打开,侍从们用竹竿顶住,在窗台上放上两盆绿萝。屋外和煦的春风,将院落里栽种的花草香气送进来,墨白的鼻孔痒痒的,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喷嚏。
一只大喜鹊落在屋后的杉树枝上,发出欢快的叫声。后院里传来马匹的嘶鸣声,似乎是莫柏心爱的坐骑。
“柏公子,今冬寒冷异常,乾国雪量几乎是往年的一倍。乾国君臣认为这是瑞雪兆丰年,期待能用丰收的粮食与苍陵交换马匹。依公子来看,乾国若是组建了精锐骑兵,是不是能够和坤、威和武等国抗衡呢?”
“我看墨兄弟心中早已有了答案,询问我不过是试探而已吧。苍陵和乾国远隔千里,这样的结盟有何意义呢?就算是今年粮食丰产,又能换得多少苍陵战马?乾国与威、武及坤国相抗衡,光靠几匹纯种的苍陵马能做到吗?”莫柏端起一杯茶轻啜。
“可是,前几日乾国侯请公子到侯府作客,公子不是一直慷慨陈词,对两国结盟的好处,大大地罗列了一番,还说乾国凭借地理优势,将来很可能成为廊中的新霸主吗?”
“呵呵。既然乾国侯喜欢霸权游戏,想成为其中的玩家,我又何必打击他的信心呢?我现在的身份尴尬,只是苍陵王国结盟的质子,如果不大吹特吹结盟的好处,侯君还会看重我吗?恐怕连你这个派到我身边监视的人,都懒得理我了吧!尤其是侯君身边佞臣不少,大良衡骥绝对算是个中翘楚。他在侯君约见之前,曾偷偷派人前来,告诉我一定要多多吹捧乾国实力。我若是不听他的话,搞不好这乾国驿馆也住不下去了。”
“衡骥的确是一个反复无常的权臣,我虽然是乾国侯派来的陪侍,却绝不会给衡骥之流通风报气,请公子一定要相信我。”
“墨兄弟不要多虑,我刚才也是和你开个玩笑,能有你在身边陪着,确实让我待在乾国宽慰不少。段羽希望乾国成为廊中的强国,那是痴人说梦,盲人渡海,何况他还远离治国良贤的箴言和良策呢!”
“柏公子认为哪个国家有机会取代雷霆成为廊中新霸主呢?”
“据我所知,济国侯的公子魏武颇有胆识,也是一个很有志向的年轻人。如果他主政济国,招揽一些有见识有能力的文臣武将,再训练出一支足以匹敌雷霆战车的精锐,或许将来可能取代雷霆。”
“魏武?我似乎听说一些关于他的消息。”想起魏武,墨白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被预言师看重?那没有任何意义。成就大事和强国需要很多因素,有能力的君主是非常重要的一方面,但另外一方面又要看上天给不给机会了。济国的地理位置与乾国相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想要短期之内迅速崛起,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乾国之所以难成强国,主要原因就在侯主软弱犹豫,在各个大国间摇摆依附。”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惜,银夏帝国国本不稳,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精力帮助乾国。对了,我一直想问,柏氐大司去昭阳,是找芮隐帮乾国吧。”
“什么事也逃不过柏公子的眼睛啊!我也想问,柏公子有如此广博见识,苍陵王为何不留你在王城出谋划策呢?”
“我本身不是父亲的嫡长子,又没有深厚的外戚背景,自然不受待见。”
“那苍陵谁有机会继承王位?”
“大尹赢斯想要扶持我的王弟莫彦,登上未来苍陵王宝座。赢斯不喜欢我这个人,所以莫柏才成了苍陵质子。”
“情势竟如此相似,乾国侯派的质子也不受待见,只能委曲求全前往函陵了。”
“可惜我们未曾在路上遇到,否则必然携手痛哭一场了。”
“柏公子真会说笑。莫彦会毫无阻碍地继承王位吗?”
“当然不是。能够威胁莫彦的主要对手,是我们共同的王兄长莫雷,只是有赢斯的支持,加上父王的喜爱,莫彦才和莫雷僵持不下。”
“看起来各国的王位之争都存在啊,只是形式不同罢了。”
“是啊。”
“柏公子几乎足不出户,却对天下大事了然于胸,真是让人格外佩服。不知道是否有什么秘诀呢?”
“国与国之间博弈的是什么?每个人的看法可能都会有所不同,霸权、话语权、支配地位和控制欲,等等,而在我看来无外乎就是利益。战争和结盟,目的都是为了国家谋求最大的利益,可利益又是什么?谁又会最终得到这些利益呢?这可是值得玩味的地方了。今天咱们聊得够多了,我看外面天气很好,不如你陪着我一起到织场转转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