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居烟忖度良久，问道：“小兄弟，你在打坐时候心里想了些什么？”
李牧白回忆起白日时候，答道：“我在想，我和团子今日吃了你们几个果子，明天去山林摘了好还给你们。一开始算了二十个，后来又算成十八个。再后来，我心想你救了我们性命，若计较这三两个果子未免太没良心，便不想啦。”
莫居烟接着问道：“不想这果子时，你又想些什么？”
李牧白如实道：“不想这果子时，便什么也没有想。”
莫居烟微一迟疑，忽然面色一喜，拍手笑道：“妙极，妙极，妙至极矣！”
几个弟子不明白他何来之妙，莫居烟向几人解释道：“这无念心法须得无心无念，方可修的大成。我们平日修炼时，皆凝神静气，唯恐神游万里，可这小兄弟心中既无杂念，何来神游？是故修行起来事半功倍。这真是妙极了。”
李牧白摸着后脑勺，道：“心中什么也不想，这有何难的？”他自己在昆仑山上隐居十余载，酒足饭饱后便再无烦忧，是故心无杂念容易得很，却不知俗世间的人脑中没一刻不在权衡算计。
莫居烟笑道：“难得很呐。若非今日亲见，实在不能相信世间真有无心无念之人。”
他瞧着这少年，越瞧越是喜欢，心想若叫他入了蜀山派，日后必成大器。便长长叹了口气，道：“小兄弟，你虽是无意间学了我派心法，本来不知者不怪，可我派师祖曾立下规矩，偷学本门武功者，虽远必诛。别说我这个小小管事，就算我派掌门亲临，也不能坏此规矩。”
李牧白问道：“什么叫虽远必诛？”
莫居烟黑沉着脸，伸手在脖颈作势一切，徐徐道：“就是无论他在天涯海角，也必取他性命。”
李牧白大吃一惊，颤声道：“天地良心，又不是我要学的，也要杀我的头吗？没这道理哇！”
莫居烟摇了摇头，叹道：“这话你得对祖师爷说去。我们只是秉公办事。前些年有个如你一样的人，也是不知怎么的学了我派心法，结果你猜这么着？”
他卖了个关子，等李牧白问“怎么着”时，才冷笑道：“结果，第二日早晨，那个人的头就挂在了洞庭湖。这还不算完，那人的两条胳膊一双腿，分四个地方，一条挂在塞北天山，一条挂在烟雨江南，一条挂在……”
“啊！”李牧白不等他说完，已吓得噗通一声跌坐到地上，一口牙关咯咯作响，惊慌失措道：“那……那……”
莫居烟见已唬住他，悠悠一笑，神秘兮兮地道：“小兄弟，我看咱们两个有缘，我有个法子让你保命。你听不听？”
李牧白忙道：“听！”
莫居烟向几名弟子分付道：“将咱们的瓜果全拿出来。”那几名弟子得令，从一只木柜中取出个大包袱，包袱一打开，蔬菜水果哗啦啦滚了一地，红的，黄的，绿的，各色一应齐全。
他笑道：“你若入我蜀山派，我便可向掌门禀报，今日收徒一名，传了他无念心法。这么一来，你便不是偷学。”
李牧白连忙问道：“那还要大卸八块么？”
莫居烟故意悄声道：“不仅不用大卸八块，你瞧这些好吃的，统统都给你吃。怎么？愿不愿意？”
李牧白哪敢拒绝，连忙将脑袋点得如小鸡啄米。
莫居烟见状大笑，心下颇感欣慰，道：“很好，从此之后，你便是我蜀山弟子了。我再赐你个道号，就叫……”
“且慢！”一直默不作声的团子忽地道：“老神仙，您对我们大恩大德，我们都念你的好啦，可这事嘛，却容我们再想想！”
话落，抓着李牧白的手便大步出门，向雪中疾奔而去，几名弟子尽皆愕然。
两个少年出门后，一个小弟子问道：“莫师哥，几年前真有那么个人被卸胳膊卸腿吗？未免也太残忍了。”
那大弟子笑道：“怎恁的不懂事，莫师哥这是起了爱才之心。就算这小子不入咱们派，哪怕你莫师哥自己受掌门责罚，恐怕也不会对那小子怎样。”
莫居烟点了点头，道：“正是。此子可器，若能加以雕琢，前途不在我等之下。”
……
……
团子拉李牧白直奔出数十丈，来到一座雪丘后，才道：“小白，你记不记得咱们过去是怎么猎山猪的？”
李牧白不知她为什么问这个，答道：“这怎么不知道。并排挖两个陷阱，一个上面放果子，另一个上面放钉子。那山猪知道走钉子那边死路一条，便去走果子那一边，果子下却是个大坑，叫它掉得进出不来。”
团子并不接话，只是瞧着李牧白，瞧了良久，令他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杀我的头是钉子，给我好吃的是果子，他拿我当山猪了！”
团子伸出手指，在他额头点了一下：“笨死你。”
李牧白挠着后脑勺，笑了笑，道：“团子，多亏有你。”
团子神气焕发，笑吟吟地道：“明天咱们去山上摘果子，吃了他多少，五倍十倍还给他就是了。至于这条命嘛，来生当牛做马报答他。”
李牧白问道：“为什么不是今生？”
团子扭过脸，道：“今生人家还没活够呢。”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得得马蹄声，李牧白向那方向望去，心下一惊，却瞧见马上之人着一身凌天宗的道袍，叫道：“不好，那群臭道士又追来了！”
团子当即俯身将耳朵贴着地，只听到马蹄声并不繁多，只寥寥一匹，心想道：“那些臭道士没理由知道我们在这儿，且只这么一匹马，即便找到我们，我也不怕他。”便向李牧白道：“别慌，说不准不是来找咱们的。咱们先躲起来。”
那匹白马奔得飞快，马匹上的健儿却仍在提鞭抽打，只见铁蹄溅雪，银鬃乘风，不时已到帐篷前，那人奔进门去，单膝跪地，抱拳，道：“莫大侠，我们掌门有事相求。”
莫居烟道：“怎么？起来再说。”
那弟子站起身来，道：“莫大侠，我们凌云宗这几日没一夜太平，大前日死了两个师弟，前日死了一个师弟，昨日死了一个师弟。这几日里……唉，搞的人心惶惶。凶手却一直没抓到。掌门希望您前去相助，帮我们捉拿凶手。”
李牧白与团子在帐篷外偷听下来，甚感震惊，皆想道：“那个什么凌云宗那么多人，武功又那么高，竟被一个人整到如此地步？这个人是什么来路？居然这么厉害。”
只见，莫居烟与那弟子一同走出门，来到栓马的树前解了缰绳，那弟子迎道：“莫大侠，请上马。”
莫居烟笑道：“这马脚力不行，你乘我的马。”说着，一手捏了仙决，身后长剑忽地飞起，再落在地上时已有一人肩宽。
那弟子红着脸道：“莫大侠见笑了。”
他们二人上剑后便向风雪中飞去，顷刻已远。团子道：“小白，我们也去瞧瞧。”携着李牧白的手跨上马背，也策马朝那方向奔腾而去。
莫居烟飞的甚快，那两个少年的马拼劲力气，却仍被落在身后，越甩越远。
团子眼瞧要追不上，撇了缰绳，叫道：“小白，下马，咱们换那个法子。”二人纵身一跃，滚在雪地上，白马放足远去，在黑暗中化作一个白点。
李牧白问道：“咱们跳下来做什么？”随即便明白过来，只见前方是一道漫长的下坡路，马奔得反而没“那个法子”快。
他当即从背后解下轩辕剑，向前一抛，那长剑顺着冰面向前滑行，二人冲了几步，牵着手双双跃上剑身，这山路本就陡峭，冰面又是极滑，他们一跃上去，那长剑便如同一艘顺风的小舟，在昆仑雪山上向前方飞快滑行。
月色迷蒙，人影成双。
随着身旁景色匆匆而过，耳边风声呼啸起来，团子抓着李牧白后背的衣裳，大声喊道：“小白，你记不记得，咱们那个夜里就是这么摔下崖去的！”只因风大，一句话说出口便断成一节一节。
李牧白喊道：“我记得！”
团子喊道：“那你还滑这么快！不怕又没命啦！”
李牧白这些日子经历了这许多事，鬼门关走了七八趟，此刻在这狂风暴雪中滑的酣畅淋漓，哪管那许多。他放声高喊：“管他生生死死！去他的吧！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摔死了我！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说罢，双手在嘴边扩成喇叭状，对着群山长啸：“啊——————傻小子李牧白要和团子永生永世不分开，啊————————”
团子兴起，也学他模样，啸道：“啊——————团子也要和李牧白永生永世都不分开，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