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几十年。
阿肥已经很瘦弱,说话已经很吃力,坐在轮椅上晒太阳。
来了个瘦瘦的老头找他。
老头说,他父亲——就是当年的麻杆,后来的将军——已经去世十年了。
他自己也是刚刚退休,有时间了,帮助整理他父亲的一些经历资料。
一些资料不好找,时间太久了。过去规定也多,不能乱问乱说。
现在能找到阿肥这里,而且老人家还健在,真是运气!真是天意!
来访老人说:“本来想请老前辈说一点和父亲当年的交往,比如一起向反动派斗争的往事。
现在看老前辈身体,您老就不要多说话了。
我想请您回忆一下,我父亲当年和您同事的时候,用的是什么名字?”
阿肥说了一个名字。
老人说:“从来没听父亲说过。”
拿笔记了下来。
阿肥问:“你父亲,哦,你们家原来的姓是什么?”
老人说:“我父亲原是孤儿,不知姓什么,随人姓过者,就是革 命者的者,又改来改去,后来是这个。”
说了父亲的名字,又问:“老前辈,您还想知道什么?”
阿肥说:“那,那次,坐,坐车的。”
老人说:“哦,老前辈是问那次一起执行任务的战友。
父亲生前说,那时候的战友,大多都牺牲了。”
看阿肥老眼中闪动茫然的光,老人说:“老前辈大概想得到,那时候的革 命者活到胜利时候的,很少。
我上学时候,学的就是历史,后来没从事这方面工作,但一直比较留意。
我对过去一些事件人物也比较感兴趣,听说得也不少。
好多老将军老干部,一起参加革命的几十上百人,只剩他一个——
有位老人说过,‘我那一拨一百多号,这就算还有老子一个种。
参加革命如果论拨算,总有几万十几万拨吧,大多拨都死光了!’。
我上学时候一个老师说过,‘尤其早年参加革命的,十不存一’——”
阿肥老人喃喃:“十不存一,十不存一!”
麻杆老将军的儿子说:“老前辈,我父亲在世时候,对早年的事情说得极少。
您这里,因为他后来来过,见过您一面,回家后高兴,说了几句,我记下来了。
他晚年时候,还念叨过您,说是那次给您造成了危险和大麻烦!
细节呢,我父亲没说——
我想,当年您一定克服了大困难!”
阿肥老人继续喃喃:“不困难,不麻烦。”
麻杆老将军的儿子又道:“父亲还念叨说,不知道您生活上有什么问题没有,他应该能帮就帮才对,结果没顾上。
您看,您需不需要什么?”
阿肥老人说:“不需要,不需要!谢谢,谢谢麻杆哥!”
他自己一愣,想起他的麻杆哥已经先他而去了!
他不禁老泪纵横!
突地想起来,喊一声:“小妹!”
家中专门请来照顾他的小保姆跑出来:“爷爷!”
“去,”阿肥老人精神上来了些,“去把衣橱里右下角那只黄盒子拿来。”
小妹跑进屋去,很快出来,手拿一只土黄色木盒。
阿肥老人说:“你,你打开。”
麻杆老将军的儿子打开木盒。
盒中,一只土棕色酒瓶,一块上海牌手表,一块旧银元,一块旧麻布。
老人说:“我等麻杆哥来找我喝酒,等了几十年,他太忙了——
你替我送到他墓前去。
这块表,你拿出来,给我留下,我要传给我的孙子曾孙——
这大洋,是麻杆哥——你父亲,当年给我的,送我好多,我用了,留着一块。
这布,是当时包钱用的。
你看看这些,都拿走,是老物件,告诉年轻人——”
麻杆老将军的儿子如获至宝,照阿肥老人的话,带走了光洋和麻布,还有那瓶酒。
行前,他恭敬地向阿肥老人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