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肥干得挺好,很受领导重视,升了组长。
他先是想跟身为老干部的段领导,提一提自己当年的经历。
又一想,觉得不怎么合适。
“我那算什么?既不是主动参加革 命,又不是冒大危险掩护地下党同志——”遂作罢。
后来运动多了,阿肥就更不愿意提起当年的那段奇妙经历了,“绝不能说,免得麻烦!”
阿肥早就瘦了,自己有时候看镜子,觉得越来越像当年同事麻杆。
某年某日,上面有指示下来:“有重要专车可能停靠,作准备。”
铁路上干活儿,常遇到这种事情。
重要专车也许停,也许不停。
铁路职工的任务,就是严格检查各种设备以及路况,消除一切隐患。
阿肥按照领导要求,亲自带班检查。
他正在跟两个下属说话,就觉得身后有人盯着自己。
阿肥转过身,看见一个面容微胖,身材壮实的壮年军人站在那里,微笑着看自己。
阿肥有一丝熟悉感觉。心底甚至有一丝震颤。
那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惊心感觉!
再定睛一看,阿肥确认,自己不认识这军人。
看看这军人肩上的牌牌上那一颗星,和身边的两个精干的青年军人,阿肥说:“首 长?”
将军微笑道:“组长亲自带班检查,我就放心多了!”
阿肥听出来,“这将军是为重要专车来的——”,便谦道:“应该的,革 命工作,职责所在!”
将军继续微笑:“你不认识我了?”
阿肥惶惑,再看看,犹豫说:“我在天津见过首 长?”
壮年将军大笑道:“什么天津?就在这里!”
看阿肥继续惶惑,将军向身边几个人说:“同志们不要笑啊!”
转向阿肥,“阿肥,阿肥!”
阿肥大惊,多少年没人这样喊他了!
他死盯着将军的脸,像是要看出车轮子上隐藏的裂缝。
“你,你,是,麻,麻?”
“是,是我,麻杆!”
要不是将军先打了个招呼,边上几个人,差不多要失声笑出来。
谁胖?谁瘦?谁是阿肥?谁是麻杆?
阿肥说:“麻,首,这。”
将军看看手表,对下属说:“这是我们的老群众,我跟他扯几分钟。”
两个下属说:“是。”
将军把阿肥拉到一边,上下打量,嘴里说:“变了,变了。”
阿肥嘴唇哆嗦:“首,麻杆哥,你,你也变了。”
将军笑道:“那是,过去,我是麻杆嘛。”
阿肥说:“首 长,麻杆哥,对,对不起。”
将军一愣,想了想,问道:“怎么?”
阿肥说:“那,那次,我动,动手。”
将军继续发愣:“你动了手?和我?”
皱眉道:“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阿肥也一愣。
那段经历,对他来说,可以算是刻骨铭心,终生不忘!
可面前这位将军,当年的麻杆,一招之内,就把他阿肥打了个落花流水的老工友同事,居然忘了!
阿肥脑中一闪念,立刻明白了!
“首 长,麻杆哥,您,身经百战,那点动手,您不记得了,正常啊!”
将军疑道:“也许吧。怎么,那次动手?”
阿肥说:“我败了,心服口服!”
将军道:“有这等事?哈哈。
哎,我现在很忙,只能跟你说到这里,回头如果有时间,我再请你喝酒!
哦,我记得,那次,你带了酒食——哈,这个,我没记错吧?”
阿肥激动道:“没记错,没记错!首 长,您去忙,去忙!”
他转头一看,局长段长都在快步向这里走,连忙又抬手说:“首长,麻杆哥,您去,您去忙!”
将军——阿肥的麻杆哥走了,去忙去了。
这以后,阿肥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的麻杆哥。
那次相遇之后,过了一个月,阿肥收到一个小礼品盒,里面有一块手表,是中国上海制造的手表。还有一封短信。
信说:“阿肥老同志:因工作忙,暂无暇见面。
现捎去国产手表一块,你工作用,方便些。
祝你全家好!
——老工友同事麻杆。”
阿肥读信,笑了!
他想:“赤党得天下,该得呀!
就从这麻杆哥做事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一些——
他都当了将军了,还连我这样的,都记在心里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