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笑一行人见到法悔时,是在一间檀香萦绕的禅室里。
对方见礼后,法悔双手合十,先看过玉婴,眼里满是慈爱。再依次看过对方,看到方笑和道真,一个儒服方巾,一个道袍高髻,俱是神仙般的超脱之人。
“二位施主大名鼎鼎,老衲幸会,有礼了。”
“大师初次见面,就看破我们二人身份了?”道真心里佩服,说道:“大师客气了,在下姓陈名宵,号道真,不过是个游方道士。”
世人皆知一方大能真人称谓是道真,却不知他的真实名姓,此番自曝名姓,可见他对佛宗大和尚的敬重。
方笑也上前客气道:“在下方笑,江湖上只是徒有虚名罢了。此次前来,是请大师对我这小徒弟指点一二。玉婴,过来参拜大师。”
玉婴听话的走到法悔面前,双眼不由自主的充满虔诚,就像眼前的大和尚有一种吸引力,令他亲近,他白玉般的脸上有些许激动,那道伤疤也分外鲜明。
法悔忙摆手起身,托住要拜见的孩子:“不可,老衲当不得佛子一拜,十年前老衲曾与佛子结缘,助佛子挡去一劫,如今再见,老衲正该辅助佛子,完成佛祖救世使命。佛子可愿留在佛宗?”
玉婴虽是因佛旨重生,却也只是个孩子,又与师父师兄相依为命,哪里舍得离开。何况师徒如父子,一入佛门深似海,他是师父宗门弟子,亦不舍得这份亲情。
方笑沉默片刻,揽过他肩膀,摸摸他一头浓密头发,看着法悔道:“大师,玉婴可否不用剃度皈依? ”
法悔微微一笑:“佛子只是在我佛宗修习,非我佛宗弟子,众生普度化劫,任重道远,我佛宗责无旁贷。”
说完,他抬手抚上玉婴头顶,一道金光环绕在小小少年周身。须夷,他收回探查,说道:“佛子在武道上停滞,是因武学毕竟是与杀戮有关,他有佛根,应是抵触的。只有修习佛法才可解除这道桎梏,佛法武学皆可大乘。”
方笑放心了,拉过徒弟道:“你留在这里吧,我和你师兄功力修为毕竟有限,你不能局限于此。”
玉婴留恋的看看师父,但也明白,自己责任使然,自己的路还要自己去修。
方笑又对法悔道:“玉婴从小劫难不断,应是他佛子命数,不知大师可有方法护他渡劫。”
法悔看了看方笑身后的两个孩子,对云阳道:“小施主,还请带他们回避一下,我有话对你师父讲。”
云阳立刻带着玉婴和贺濂去了外面院子。
法悔这才对方笑道:“方先生既知是他命数,该有的经历一桩也不会少,他只有渡过所有劫难才可承大任。”
方笑与道真对视一眼,又看向法悔:“既然如此,我与道真大师会尽力护他周全。”
法悔看看窗外,俩孩子离开师父视线,天性爱玩,围着大师兄追逐嬉闹着。
“这另一个孩子也是你弟子?”法悔问。
“不是,他是我收养的孤儿,叫贺濂。”
“唔,我观他武学有天赋,性情如何?应与佛子有缘。”
方笑不知法悔怎么想,照实回答:“这孩子乖巧,练功很努力,也能吃苦。自尊心很强,从来不允许自己出错。他和玉婴是从小玩伴,未拌过嘴,若说有缘,那就是他对玉婴特别忍让。”
法悔沉思后,说道:“老衲相信你们对佛子的相护之心,可也难保证寸步不离。这孩子是个孤儿,没有牵绊,倒是佛子最好的护卫。老衲有个方法,可以为佛子加持一层安全保障。”
见方笑和道真探询的眼光,法悔继续道:“你们可知世上有一种能契约生命术法,叫生死劫契约,结契后两人同生同死,同渡劫,所有厄运一同分担。”
道真不解道:“这生死劫契约我听说过,契约是对双方的一种保护,可对佛子并不适合,他不能有半点闪失。”
方笑也道:“贺濂生性仁义,和玉婴情同兄弟,相信他会全力帮衬的。”
法悔摇头,明确指出:“佛子安全重于一切,友情不如血契可靠。你们可能不知道,生死劫契约有两种,一种是同心生死劫,一种是主仆生死劫,后一种就能护佛子安然无恙。”
方笑和道真见多识广,很容易就明白了这种主仆契的实质。
方笑不由自语道:“签了此契,就是附属,要为主子承担一切?”
法悔一语囊括:“主劫仆应,主生仆死。”
“不,不行,”方笑断然道:“这对贺濂不公。”
他知道这孩子是谁的血脉,不想把他推到这种境地。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道真也不想如此,毕竟都还是孩子。
“佛子是承天意,与三界苍生比,有些付出是值得的。自然,这种契约是自愿的,任何一方不愿,契约不会成立。贺濂只要提升武功,就能与佛子共存,结果并不一定是坏。”
方笑默然,他知道法悔是从大局着想,一个孤儿的存在,若能为佛子挡劫,化解三界危机,那就是莫大的一件善缘,无可厚非。
他最终还是衡量出了佛子的分量,说道:“在下亲自去和濂儿说,他若接受,我不反对。”
看方笑快走出禅室,法悔又叮嘱:“他们还小,有些事不宜说的太直白,免得白白被吓住。”
方笑懂得他意,但他不赞成,濂儿一生系于此,他必须要知情。
道真无话,他站在窗边,看着方笑把贺濂单独叫走。
“濂儿,”方笑垂头看着贺濂:“你和玉婴一起长大的,又救过他多次,可想过与他做亲兄弟?一辈子帮他护他?”
贺濂不明白方笑问这话的意思,凭心而说:“当然,我们就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呀,我应该护着他的。”
“那要是让你一直挡在他前面,替他受伤,甚至替他去死,你可还愿意?怕不怕?”方笑蹲下来,目不斜视的看着他。
贺濂一双清秀的大眼睁的圆圆的,他看出方笑是认真的,他沉默着,没有立即回答。
他见识过死亡,那是一种永远失去的痛苦。他是遗腹子,生下来就被告知父亲是战死的,祖母病亡后,两个哥哥被送走,祖父也在皇城的保卫战中阵亡。最后,相依为命的母亲被时空带走了,他在混乱中死里逃生,流落街头。
是方笑把他带离了死亡。
他伸出小手,摸摸方笑的脸,这种渴望由来已久,他很想把自己融入这个师徒三人之家。
“濂儿死了,伯伯会不会难过?就像玉婴出事一样难过?”
方笑一怔,伸手抱过他:“会,会的,你和玉婴对我来说,都是不可替代的亲人。我也不会让你出事的。只是,玉婴的身份特殊,他是佛子,有守护三界的使命,他更不能出事。”
贺濂像大人一样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说道:“如果是伯伯要濂儿这样做,濂儿答应。”
虽然这答案是自己要的,方笑还是心里酸了一下。
“你真的不怕?”
贺濂点点头道:“濂儿怕过,从家人没了后,怕了很久,是伯伯救了濂儿一命,这条命我愿意让伯伯做主,就不会怕。”
赫连是个聪明孩子,他知道乱世中如何活着,他活着的唯一信念就是方笑的认同,使他不再游离于他们之外。
方笑这一刻似乎才明白贺濂小小的内心世界里有着怎样的自卑,所以他才努力不让自己犯错,小心翼翼的不像孩子。
他再一次搂住贺濂,说道:“你很好,伯伯不收徒是有原因,不是你不好。你的父亲就是英雄,他很优秀,你也会的。等你和玉婴签了契约,好好练功,争取做天下第一,伯伯看好你。”
贺濂眼睛一亮,如同照进了一缕阳光,驱走了所有的阴霾。
“濂儿会的。”
禅室的门关上了,法悔用内力封上了所有门窗。留在门外的人只看到屋内有红光闪烁,灿若云霞,俩孩子没有一点声响。
半个时辰后,法悔撤了封印,契约完成。
方笑三人推门进屋,刚好看到玉婴和贺濂收回相接的手掌,俩孩子神情庄重肃穆。
玉婴并不知内里详情,只知法悔大师说,结契后他与贺濂就是同生死的兄弟了。他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拥抱了亲如兄弟的贺濂。
贺濂会心一笑,也回抱了他,这一刻他得到了满足,以后的路再难走,他也会让所有人满意。
方笑眼睛有些湿润,无言地抱住俩孩子。
一行人与法悔告别,独有玉婴和贺濂留在了大安寺。
一直默不作声的道真突然出声道:“濂儿,你可愿意做我徒弟?”
方笑一愣,铁树开花了,这老东西要收徒?心思一转,这确实是濂儿的造化了。他看向贺濂,怕这孩子错过这一机遇。
贺濂可不愚钝,他早看出道真是比伯伯还要厉害的师父,哪敢错过,一跪到地,磕头拜师。
“师父,贺濂愿意,谢谢师父。”
这一跪,天高地阔,闲云野鹤般的道真真人有了世间唯一弟子,乾玄大陆的武功排行榜横空出世了一位少年天才。
道真上前扶起他这位小弟子,抱双拳对法悔施了道家一礼:“大师,本尊今日收徒,承诺五年,五年后送他归来,必为佛子保驾护航。”
云岭,刻阳石。
方笑挥手写完最后一字,看着闪烁的字迹,嘉殷葵酉年,婴十二,入佛宗大安。生死劫难,与濂同契。
他袍袖一甩,对云阳道:“走吧,阿婴暂时无虞,跟为师四处走走,也该去寻寻这一世的小丫头了。”
此时,正是魏国殷歌的靖国侯府遭逢大难后,一对兄妹尚未少年。
他们的成长伴着风雨十年后,已经阴阳两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