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是把熏风发展的大体历程向藤蔓猫给讲述了一遍,离开谢柏闻王宫的路走的相当顺利,他们直朝着最后一站,神明的坟墓进发。
远离宫殿大概十多里地后,周围的景物逐渐变得荒芜,地表上几乎没有了植被,多是些黄土硬石,人脚踩上去走的膈应,鞋子里还特别容易进沙土。
高天云雾稀薄,斜阳即将落下,看来夜晚又要降临了,蕞便提出了再次用风赶路的想法,可这次却遭到了大家一致的反对。
“蕞儿,坐你的顺风车可不太好受啊,快是快了点,可到头来还会比走完三倍的全程更累呢!”
藤蔓猫和藤蔓鸟也纷纷点头,像上次那种过桥的痛苦,它们怕是再也不敢承受一次了。
“好吧,嘶……”
蕞儿正说着,忽然身子骨一震,连忙脱下鞋并把里面的沙土倒出来,只见土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抽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用手扒拉了一下,竟是只小壁虎在里面翻滚,它骂骂咧咧地爬起身,迅速跑进了灌丛里。
茶姐不免乐道:“嘿,这小家伙真倒霉啊,怕是把你的鞋子当做土堆钻进去了。”
蕞儿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土色土香的布鞋,满不在乎地说:
“那还得亏在我的鞋里呢,要是进了你的鞋,等出来的时候就成灰了。”
“嘁,谁叫你的鞋这么难看。”
蕞儿一听也乐出声,把两只手放到背后用一种审视茶姐的眼光看着她:“哈,再难看也是你帮我做的不是? ”
茶姐有些震惊地问:“你还穿着?!”
“嗯? ”,蕞儿眨巴着眼睛。
“哼,真受不了你,成这副模样谁认得出来?”
“喵——蕞儿,前面!!!”,藤蔓猫睁圆了双眼,急忙打断两人的话。
在这颠簸陡峭的黄土坡上,竟然冒出了一团白色的影子,那影子也几乎在同时望见了蕞和茶姐他们,它不存胆怯,像是石像一样注视着这里,仿佛是在等待着众人过去。
“啾啾,难不成是碰上鬼了?”
“不,我觉得有一点像鹿。”,蕞儿说着,领着大家小心地往那里走去。
待大家靠近它时,不禁都发出了一声声惊叹,那的确是一只鹿,一只白鹿,它的鹿角有些像树枝,也更像两只对外张开的手,白色的皮毛和雪一样高洁,拥有与这黄土格格不入的神圣,能让人眼前一亮。
藤蔓鸟见罢更是语出惊人:“啾啾,美女,你会说话不? ”
“——喵!”,藤蔓猫立即调转脑袋,生怕这白鹿真能说话。
“——吱吱——吱”
那白鹿发出了一阵非常尖锐的鹿鸣,这鹿鸣声并不好听,有些像鸟叫。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蕞儿靠近了它,温柔地抚摸它的额头。
白鹿缓缓地扭头,看向了远方黄土的末端。
“喵,你也来自那颗神树吗?”
它没有回答,缓缓地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蕞。蕞儿跟在它的后面,默不作声地走了二十多步,空气中突然袭来一股浓烈的腐臭味。
那是一具男人的尸体,棕色的皮肤上有着星星点点的白斑,他的眼睛睁的很大,身上也布满了那种令人熟悉、令人不安的水泡,他裸露的骨头已经变成了树根,树根深入土中,凭走向能感觉到延伸很远,而虫子,已经把他的肉啃的差不多了。
藤蔓鸟最先发出疑问:“啾啾,怎么有人会死在这里?”
“是啊...为什么呢?”,蕞儿正嘀咕着,忽然回过神来大惊道:“难道说!”
他立即用鞋朝四下的黄泥土地一扫,数十具尸体的残躯便赫然显现于众人面前。
“这里...以前就是荒地吗?”
“喵,谁知道呢?”
“你们没有来过吗?”
“没有,但我知道从这里可以走到神树。”
“啾啾,还是把他们给埋了吧,看上去怪吓人的。”
蕞儿也表示同意,他们花费了点时间,将那些尸体重新埋回土里。
白鹿平静地看着他们做完这一切后,又接着跟随着众人朝神树去,藤蔓鸟时不时地回头望:
“啾啾,它跟上来做什么?”
蕞儿停下脚步,冲白鹿问:
“难道说,你也和神明有关吗?”
“……”
它又不回答了。
“喵,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吱——吱吱——”
它再次发出了一声鹿鸣,既不回应,也不解释,众人实在拿它没办法,便只好继续往前走,任凭它的跟随……
狂风时而吹来沙土,时而刮来碎石,蕞茶二人用衣袖遮脸,仍然不免沙粒“狡猾”的钻进他们衣服里,蕞儿每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抖抖衣角,将那些沙子给整出去。
藤蔓鸟也忍不住抱怨说:“真没想到熏风还有这种地方,啾啾,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啊哦!”,走在前面的蕞儿不小心摔了一跤,起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鞋被卡在个地鼠洞里了。
他揉了揉脚踝并把鞋子拔出来,略显无奈地看着这广阔无垠的荒漠。一旁的白鹿似乎还能通晓人性,它用鹿角在蕞的屁股后面轻轻一顶,然后把蕞儿掂到了它的背上。
“嘿,谢谢!”
茶姐见罢便在一旁护着他说:“你可得坐稳了,当心摔下来。”
蕞儿俏皮的低头看着茶姐,借着骑鹿的优势摸了摸茶姐的头,藤蔓鸟也觉着骑鹿有趣,便从蕞儿的肩膀上跳到白鹿的背上,展现出了一种惊人的坐姿。
它居然能把两只鸟腿打开成八字,接着拿尾巴做支撑像蕞一样骑在白鹿的上面,可惜没支撑过几秒就被一阵大风给吹飞了,幸好蕞儿的手快,把它给捞了回来。
“啾啾!”,惊魂未定的藤蔓鸟刚刚回到蕞儿的肩膀上,当即就被一颗迎面而来石子给砸了个正着。
它惨叫一声甩了甩脑袋,钻进了蕞儿的衣服里。
……
他们就这样在风沙里艰难跋涉了好几个时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终于走出了黄沙地。
黄沙的尽头是一片深邃的幽谷,它是大地裂开的一条缝隙,就像死神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茶姐不由得联想道:
“莫非这就是当初神剑刺向熏风之土所留下的裂缝?!”
“我想是的。”
“喵,你们看到树了吗?”
一听藤蔓猫这话,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幽谷的对岸望去,那里并没有树,都是些比楼房还要高大的根。
树根多的就像瀑布里流淌的水一样,它们也会“流”向四面八方,也会“流”向那漆黑的山谷。
蕞儿不禁感叹道:“好壮观...”
“这只是神树溢出来的根,你们之所以看不到树,那是因为树不在陆地上,它被埋进坟墓里了,它是神明的陪葬品。”,藤蔓猫解释说。
“啾啾,我们就是神树的果子。”,藤蔓鸟探出头来,自豪地说。
“在树上还有和你们一样的动物吗?”
“或许吧,啾啾,但它们不会成为我们,它们也不可能和我们一类。”
“喵,无论怎样,终于要来了。”,藤蔓猫紧闭着双眼,如释重负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你们需要休息一晚吗?”
大家都摇头了,神树就在眼前,换句话说,神明的坟墓就在眼前,怎么可能安心睡去呢?
蕞便伸出两只手臂,调动幽谷下的气流极速向上升腾,瞬间架起了一座无形的空气桥梁。他从白鹿的身上下来,大胆地沿着“桥梁”往前走去,茶姐他们也没有感到害怕,跟在蕞儿的身后就这样跨过深渊,抵达到幽谷的对岸。
白鹿还想让蕞继续坐它身上,可是蕞却没有再上去过了,只见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神明的物件也再次出现了反应,他便拿出了神明的那把利剑说:
“神明还另有遗物。”
“居然在这种地方…… ”
“帮我拿一下。”,蕞儿把剑递给了茶姐,她有些意外的问,“怎么了?”
“它在我这不安分,老是想到处跑,我怕伤到人。”
“怎么可能?”,茶姐试着挥舞了几下,发现这剑竟意外的趁手。
“不是挺好的吗?”
“巧了,那你松手试试。”
“松手? ”,茶姐听罢便将五指一摊,剑柄上仿佛有什么根茎还打算朝茶姐的手心探,可刚一触碰到她的皮肤就瞬间溃烂了。
“啊,这是?!”
蕞儿自是早已预料到如此,还故作惊讶地拍掌说:“呀,是把有生命的剑,不过现在没了。”
“喵,其他遗物也有生命吗?”,藤蔓猫趁机问。
“嗯,但只有它最想见血。”
“原来如此,那你怎么知道这里还有剩下的?”
蕞:“是遗物告诉我的,它们会与彼此产生强烈的共鸣。”
“啾啾,神明的剑、神明的皮、神明的骨、神明的头,啾啾啾——她还剩下什么能送给你的?是肝是肺吗?”
茶姐也和蕞儿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神明给你的这些东西令我不安。”
“嗯,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神明会留下这种...特别的遗物给我呢?”
“或许,她有自己病态的审美和思维。”,茶姐猜测说。
“不应该呀,我觉得没这么简单吧……”,蕞儿一边摇头说着一边又拾起剑,继续往前走。
参天的树根与百米高的城墙平齐,它们互相缠绕,粗细不均,婉若人体的经脉错综复杂。藤蔓猫凭借着来时的记忆走在前面带路,周围的树根时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时而会像心脏一样鼓动。
泥土地上布满了坚硬的碎渣,它们只是树根碎裂而脱落的一点表皮,众人从布满蜘蛛丝的树根缝里钻了进去,眼前赫然呈现出一片骇人的景色。
从地里冒出来的无数根茎纷纷汇聚成人形骨架,它们双腿盘膝,双掌合十,双眸紧闭,令人觉着是来到了一个戒律森严的佛寺。
缠绕在它们头颅上的藤蔓正向根茎滴血,不出半晌,所有骨架都出现了同岩石般坚硬的皮肤,皮肤上传来活水烧开的声音,仅是眨眼间,上面就布满了眼珠大小的水泡。
“遗物,是在这里吗?”, 茶姐不禁开口问。
蕞儿摇了摇头,远处随之飘来了一丝高炉烧香的白烟,藤蔓猫感叹道:“以前的这里可没有这些东西。”
“啾啾,肯定是神明知道这小子要来了。”
他们小心地穿过人形骨架,并且找到了正在燃烧着的高香,高香一共十六根,根根长而纤细,却又燃烧的缓慢,藤蔓猫呆呆地望着那些缓缓下坠的烟灰,就像是看着自己从顶峰落下,随风消散。
“啾啾,猫,走了。”
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跟随在蕞儿的后面。
“喵,快到了。”
树根变得更加密集了,就和女人披散着的头发一样,每个人都是提心吊胆,不知道下一个瞬间会遇到什么。
啪嗒——啪嗒——
液体落地的声音时隐时现,而前方的路,也莫名其妙地被数十根巨型根茎给拦住了。
“要直接过去吗?”
“喵——对,没必要再绕弯了。”
“它们会不会是连接着熏风人的根?”,蕞儿担心地问。
“啾啾啾,不可能,这些树根都很老了。”
“嗯,那交给我吧。”
蕞儿不慌不忙地来到那些拦路的茎前,什么话也没说,仅是一拳就将它们全部轰成了碎屑,凶猛的后浪使地表被磨出三米深的凹坑,凹坑向前延伸至数百米方才失了痕迹。
也正是距此数百米的地方,竟然出现了茂密且怪异的玻璃叶片,玻璃叶片以一种阶梯状的形态分布,它们彼此相邻,在晚风的吹拂之下纹丝不动。
“那就是神树吗?”,蕞儿问。
“啾啾,当然!”
“怎么感觉也没多少高啊? ”
“喵,去看看悬崖有多深吧。”
“悬崖? ”,蕞儿带着疑惑继续往下走,没过多久就将前路走到尽头,待他向下一望,果真是如藤蔓猫所言,前面真有一个万米深的悬崖。
也许那不能被称作悬崖吧,它更像是一个矩形的凹坑,但它真的足够深、足够远、足够宽、足够大。
在这万米之深的凹坑下只生长一棵树,这棵树的每一片叶都有上百米宽,树干的高至少有一万多米长,直径大约有六千多米,它的根撑破了土壤,像瘟疫一样到处蔓延至四海八荒,又同蝉蛹一般精密盘绕,树枝上也有果子,那些果子的形态各异,颗颗都有百米高楼般大小,恐怕是能将数万人容纳。
蕞儿他们在这棵神树面前简直就是和蚂蚁一样渺小,若不是在顶峰俯瞰,定是想象不到这棵神树的全貌。
藤蔓鸟在此时发出了疑问:“啾啾啾,咱们准备怎么下去? ”
“呃...你们想怎么下去?”,蕞儿反问他们说。
“喵,用你的法术吧!”
“从这跳下去,从这滑下去,还有就是...化作风和我一起飘下去,你们选一个吧?”
茶姐疑惑地问:“嘶,滑下去是什么意思?”
“就是从这里滑下去的意思嘛!”,蕞儿撩开衣服挠了挠他的腰。
“啾啾,听起来不错啊……”
“那就看我的吧!”,蕞儿笑着抬起自己的右手,如利剑般朝着下方劈去,刹那间,挥出的狂风竟形成一道平整的滑梯,他二话不说就一屁股坐了上去,玩乐似地向下俯冲。
茶姐他们见罢虽有胆怯,但一路走来蕞儿也从未出现过差错,自然是信任他不由分说,就连跟在他们身后的白鹿也随他们一起向下滑去了……
滑在前面的蕞很快就落地了,他乘风稍作缓冲安稳落脚后,又迅速回头向茶姐他们施法并保护他们平安落地。
茶姐稍稍喘了口气,捂着自己的胸口说:
“呼,吓死我了,这和从上面跳下去有什么两样嘛?!”
蕞儿却满脸噗笑地回答她说:“哈,更好玩一点不是吗? ”
茶姐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抱怨道:
“嘁,哪里好玩了,我的屁股都要被磨出火花了,下次要玩我可要骑你身上了……”
“蕞,后面!!!”,与此同时,藤蔓猫突然大喊一声,蕞儿立即一甩袍袖并转身,只见在他们身后的树根居然开始不安的躁动起来,它们相互碰撞,相互交叉,最终又再次出现了一座盘腿的人形骨架。
它们像是早已等候多时,皮肤和水泡一起疯狂的生长,直至最后再组成了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夜太过漆黑了,惨薄的月光也只能照亮很少的地方。
砰——砰砰——
“神所信仰之人,你能听得见她的心跳和血液吗?”
蕞儿摇了摇头,“哪,哪里有心跳声?”
由树根组成的“人”缓缓地垂下脑袋,颈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它们就在你的身边。”
“什么?”
众人到处寻找,既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没有找到所谓的“心”和“血”。
——砰——砰砰
伴随着水泡的破裂,蕞儿身边的那只白鹿竟突然发出痛苦的悲鸣,浓浓的紫烟从它的皮肤里渗透出来,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赫然变成了一颗跳动着的心脏。
“!!!”
“神明的心是鹿,神明的血,是猫、鸟、蛇和狼,这就是,神明给你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