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是秀梅姑娘写的。她说资助我们的人是湖北王府的大小姐，其实她不说我们也猜得出。秀梅姑娘说大小姐在鄂城，叫我们几个到鄂城去当挑夫，有事好照应。我们没有二话，就以挑夫的身份去到鄂城，由秀梅姑娘领进城门，到巡城署登记了，从此出街入市干起挑夫的营生，其实还是从联络人手里拿钱。”
见牵涉到大小姐，方总领不好再说什么，只有陆昭文呵斥说：“一个丫鬟的话，你们居然听风就是雨！”
挑夫此时也颇为后悔：“我们也是愚蠢，记着为两位大哥报仇，更舍不得江夏的妻儿，只想谁给我们好日子，我们就为谁办事。所幸到了鄂城，大小姐嫁去京城，我们也没什么事，这样过了三四个月，正想开口请求把家眷接来，秀梅姑娘从京城来信，说去年那个小盲流，最近可能会到鄂州城来，叫我们听联络人的指令，抓住时机杀死小盲流，为大哥二哥报仇。”
一条宝贵人命，他们如此轻淡看待，楚亭君肺都要气炸了。
挑夫又说：“我们当中有个兄弟，去年也是跟着大哥去踩点的，动手的时候没有要他去，因此认识那小盲流。果然，昨天早上联络人跑来说，京城飞鸽传书，小盲流跟随南门镖船今天到鄂城，无论如何在进城途中杀掉他。我们到现场一看，南门镖船护送王爷的儿子，王爷亲自迎接，进城仪式搞得很大。而那认识小盲流的兄弟到码头探看，回来说小盲流也在队伍里。我们想收手，但是联络人说这是最好的机会，说王爷得子，全城失态，防守难免有疏漏，得手后也容易逃脱。”
说到这里，挑夫肠子都悔青：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冲撞王爷队列，死罪，家人流放；还不如到官府自首，也许还有活路。
“我们见小盲流走在队列后面，心想应该不是重要客人，到时冲上去一顿乱砍，三下两下砍死了，立刻钻进混乱的人群，谁抓得到？即使被抓住，过堂时随便编个理由说是激愤杀人。再说，王府大小姐总得护我们到底吧......”
听到这里，陆昭武实在忍不住，大喝一声：“住嘴，滚！”
方总领一招手，六个府兵走上前，将三人拖了出去。
正厅内一时静寂下来。
好久，陆昭武哑声说：“豆小姐请留下，亭君、昭文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方总领等人行礼退出。
正厅只剩下四个人。
陆昭武像老了十岁，问楚亭君：“她怎的，在江夏还犯事了？”
楚亭君也不客气，就把陆晴茵去年在江夏找乞丐，想戕害漓豆的事说了。
还说：“因为这件事，母妃觉得无颜见你们，也想给晴茵留一条后路，就让她回了鄂州，母妃一个人回了京城。”
陆昭文说：“原来如此。”
“还有，”楚亭君说，“晴茵在匡溪渡嗾使何可鹏，出动死士几次刺杀小豆子，让大姨母寒了心。”
陆家两兄弟面面相觑：难怪大姨母带着大妹从匡溪渡来鄂州，脸色一直不喜，原来背后另有隐情。
“豆小姐，对不住了！”陆昭武说，长叹一声。
漓豆也是黯然：“此事因我而起，然而陆小姐所作所为确实不地道。”
虽然面对陆晴茵的两位兄长，她还是不想包容：“王爷、二公子，我就直说了吧！陆小姐对我如此狠毒，乃因我与楚小将军走得近。我与陆小姐素不相识，只一次在江夏时，陆小姐从街边经过，我刚好从稻草堆里起来，吓到了她的丫鬟。此为第一个过节。第二个，楚小将军请我与他演一出戏给陆小姐看，以此令陆小姐死心。此事楚小将军主持，我辅助而已，她该向楚小将军兴师问罪才对......”
听她称呼如此生疏，楚亭君有点受不了，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漓豆继续声讨：“陆小姐出于个人之私，竟然雇请乞丐，意图凌辱我、毁掉我。若不是我有防身小技，早已被戕害。事发之后，那两个乞丐被我挑断手筋，又被官府判罚深山烧炭，完全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之后，我自回匡溪渡隐居，不想陆小姐追到匡溪渡继续加害，我只好孤身离开。王爷、二公子，虽然我们是熟人，但我实在不想恭维陆小姐为人，她狠毒，不讲亲情，任何人都须提防！”
漓豆说“任何人”，将眼前“二陆”也包括了进去。
漓豆又说：“种种事情已经发生，我也不能保证以后与陆小姐不再有龃龉，希望二位能想出万全之策。”
这就颇有向监护人问责的意味了。
“豆小姐，”陆昭文急了，“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会好好管教她的！”
陆昭武却苦笑一声：“管教？她这样子，哪里是还能管教的人？再说，她已出嫁相府，轮不到我们管教了。她做这许多坏事，却要我们来兜住。豆小姐，你对我和栋儿恩重如山，决不能再让你处于威胁之中！”
“那......”陆昭文欲言又止。
“这样，你们先回去歇息，我一个人再想想。”
正厅又恢复了静寂。
陆昭武背手站在窗前，时不时低声叹息。
自己也曾是叱咤风云的武将，刀光剑影，血流成河，踏过成千上万的敌人尸体一路走来。
推翻伪朝，建立新朝，功勋无双，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是什么，致使自己落到如此地步？
两个字，“不忍”！
皆因不忍，在义军主要将领出于私心推举元淯王出来时，自己忍辱负重，闭眼接受了。
皆因不忍，元淯王登上高位，自己被封湖北王之后没有及时回湖北，而是为了庇护老部下留在京城，兼任不大不小的闲置朝官，蹉跎岁月。
皆因不忍，担心天下再变乱局而选择忍气吞声，被元淯帝下到诏狱，眼看被判死罪。
如果没有豆小姐，自己早就不明不白死在京城王府里了。
豆小姐救了自己的命，还给自己送来了儿子，却一次次被陆府人横加戕害。
她对自己和栋儿恩重如山，自己又为她做了什么？
陆昭武一拳擂在案桌上。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陆昭武转头，见自己的王妃缓步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