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合时宜的玩笑叫气氛更加沉寂了下去，一时间小船上只剩下紧张的呼吸声。
黑暗让她们对空间和时间的感知变得模糊，程锦之又尝试了几次，确定再无法掌控小船的航向了，干脆随遇而安地躺平了。
另外两人没她那么好的心态，还在试图寻找出路。
“船是不是不动了？”阮娇的声音发着抖。
程锦之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大概能从轮廓中判断出阮娇紧紧贴着包慧，这下彻底熄了来路上嚣张跋扈的气焰，竟然被吓得小声哭了起来。
其实她们两个的年纪都不算上大，只是平日里太不客气，实在叫人升不起保护欲。
程锦之叹了口气。
她就是个烂好心。
本来能不能走出去都无所谓的，除了有点舍不得家人，还有点怕云末会自责···她其实没什么留恋的。
她是家里最不放心的一个孩子，既没有稳定的工作，也没有出色的一技之长，所以哥哥常常帮衬他，公寓的房子就是哥哥找来的，本来他还要包揽房租水电，被程锦之硬生生拦住了。
她其实能养活自己，只是追不上身边人的脚步，也满足不了长辈对她的期待。
从小到大，她好像都是个负累。程锦之常常想，要是没有自己，她的家人一定会过得更加轻松开心吧。
但是云末，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程锦之知道她是关心自己的。
要是真的死在这里，云末恐怕会愧疚自责吧。
程锦之揉了揉眼睛。
“云锦，我们怎么办啊···”
包慧哽着嗓子问她。
“别怕。”
程锦之坐起来，随口安慰了一句，就伸出胳膊，壮着胆子往船下的水面摸去。
不管会发生什么，总归要试一试。
小船没有因为船上乘客的动作产生丝毫摇晃，程锦之咬着牙探下去，第一感觉就是凉。
很凉，像是直接把手贴在了寒冬腊月的冰面上。
她用了点力，不由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没有水···或者说，她没能感觉到水。
好像只是在摸冰凉有弹性的果冻。
程锦之站了起来，迟疑地盯着“水面”。
“怎，怎么了？”包慧问。
“我们好像可以走出去。”程锦之没有把话说死，她也摸不清现在的情况。
阮娇似乎是刚从恐惧中缓过神来，闻言立即接话：“那我们快走吧···呜，这个鬼地方，我一秒都呆不下去了···”
她和包慧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程锦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皱着眉分析前进的方向，一时间没有动作。
于是船上三个人都不动了。
等程锦之回过神，才发觉对面两个人正紧张地盯着他。
包慧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捧她：“云锦···云锦姐，你胆子比较大，我们都笨的很，你带带我们吧。”
阮娇紧拽着包慧的胳膊：“对啊对啊，让我俩带路也不安全对吧？”
程锦之回过味来，忍不住嘲弄地哼笑了一声。
她本来也没打算让这两个带路。
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不过她们不是程锦之在意的人，也就不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程锦之没再纠结这点小事，谨慎地跨出了小船。
这“水面”确实可以踩，就是脚感很奇怪，软软又有弹性，有点像小时候儿童乐园常有的充气城堡。
就是不好判断方向。
程锦之也不管剩下两个人，从船头出发脚尖对着脚跟，尽量沿着直线走，她走得认真又专心，自然没注意到身后两个人难看的脸色。
她们没有心理预期，一下子踩在这样的地上，瞬间想起程锦之“被吃掉了”的发言。
要真是这个情况，那么她们现在是走在哪儿？
胃里顿时翻滚起来。
阮娇很快打起了退堂鼓，慢慢落在了后面，她还紧紧抓着包慧的手，而包慧一心想追上程锦之，不耐烦地硬拖着她往前赶。
不知过了多久，程锦之数到八千九百八十三步的时候，包慧突然惊喜地大叫了一声。
程锦之一心一意调整脚步的方向，也就没怎么注意前面，先是被包慧吓了一跳，随即也欣喜地抬头看，开心又略带得意的笑弧顿时凝固在了唇角。
谁家正经出口会发红色的光啊！
原本紧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人已经兴奋地跑了出去，程锦之紧张地想要叫住她们，便见人家自己刹住了脚步，在入口等着她呢。
程锦之：······
她都没啥情绪波动了，慢慢走过去，打量淡淡发着光的入口。
别说，这个配色挺梦幻的，像是动漫里那种通往秘境的山洞口。
阮娇和包慧自动让到一边，程锦之瞥了她们一眼，懒得废话了，迈步走了进去。
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真的是个偌大的山洞，红水晶东一簇西一丛地发着淡淡的光，映的这片空间都闪着珠宝的光泽。
阮娇惊喜地大叫：“我就说出口就在山洞里！这么多水晶！”边叫边兴奋地跑了进去。
包慧紧随其后。
一时间山洞里全是她们兴奋的惊叹声。
程锦之先是被这壕气的山洞晃得头晕眼花，又被阮娇的尖嗓门震了一下，心里古怪的感觉也被弄得淡了几分。
打量了一圈，她才谨慎地往里面走去。
依旧是小心地盯着脚下。
“哇！”
循着声音，程锦之轻易地找到了她们。
阮娇正望着一簇水晶赞不绝口。
“蓝水晶可是很少见的！”
程锦之望过去，果然看见一小簇巴掌大的蓝水晶，她不懂珠宝，但也能看出它的纯净度很高，即使在光线如此暗淡的情况下，也泛着淡淡深海一般的幽兰。
更重要的是，它与地面连接的根部看起来非常的脆弱，说不定她们徒手就可以掰下来。
程锦之感觉到另外两个已经跃跃欲试了，赶紧一手拉住一个：“等等，这里很奇怪，哪有天然水晶长成这样···”还会发光，还各种颜色都有，搁这儿cos节日彩灯呢。
阮娇却笑出了声：“云锦，你傻了吧，这都不是正常的地方，长点水晶怎么了？”
程锦之愣住了。
她的眼睛看向包慧，包慧的注意力全在水晶上面，根本没分给她一个眼神。
程锦之明白了：“你们知道这里不对劲？”
这下换阮娇嘲讽她了：“不是吧，真的会有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跑到这里来吧？”
怪不得。
怪不得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身上会带那么多现金，怪不得她们看起来像是急着找回家的路，却从来没有表现出对家里或者家人有丝毫思念。
程锦之以为她们和自己一样，在假装坚强。
原来人家根本不需要坚强。
既然已经撕破脸，阮娇也不再客气了，直接推了程锦之一把：“你。走前面。”
程锦之低头看了看地面，没有动。
阮娇一个人是推不动她的，这块地面的颜色不太对劲，她打算退回去了。
还不如在穿上睡觉呢，呸，她又不稀罕什么水晶。
阮娇是推不动她，但是还有包慧呢。
程锦之的胳膊被拽住了。
包慧跟阮娇完全不一样，她的力气很大，阮娇又推了程锦之一下：“包慧，别磨蹭了，天快亮了。”
天亮了会怎么样呢？程锦之不知道，她被推到前面的那一刻，就在极度紧张恐惧下出现了耳鸣，一时间头晕目眩，就在下一次催促的推搡下倒了下去。
这块地面真的不一样，迷迷糊糊间好像看见漆黑的地面下什么东西晃了过去。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程锦之被迫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她冷眼看着阮娇将水晶掰下来，装到随身的挎兜里。
来时的路程锦之已经探过了，于是回去的时候程锦之便被安排在了最后。
阮娇走在中间，她得意洋洋地跟包慧说：“这个副本真是简单，不枉我花那么多钱买消息。就是浪费得时间有点多，我们这次把好东西都带上，回去就出副本。”
程锦之沉默着。
她不觉得她们口中的出副本是简简单单的说个byebye。
但她还顾不上担心这个，她的心脏跳得很厉害，不安感越来越重。
程锦之往前看了看，还差一点就能走出这片地方了。
但是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程锦之下意识低下头。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走在程锦之前面的阮娇突然踩了个空，整个人一下子跌了下去！
发生意外的那一刻阮娇伸手就拽住了包慧的衣服，登时把她也拽得后仰。
包慧惊恐地瞪大眼睛，她前面可没人，于是只能在半空中挣扎地胡乱抓挠。
程锦之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的反应还算快，猛地趴了下去，然后下意识地抓住了包慧的手。
包慧还在胡乱挣扎，险些把程锦之拖进去。
“别乱动！等着！”
程锦之被她扑了满脸的水，咸的。她顾不上吐水，赶紧大吼叫包慧冷静，同时手上发力——被包慧的指甲抠进肉里的那一刻，程锦之是有点后悔的。
身下的地面又软又滑，实在不好着力，好在变成水面的地方不算大，程锦之蹬着边缘硬是把包慧拖了出去。
程锦之坐在地上喘了口气，靠过去想继续拉人，结果傻眼：“···阮娇呢？！”
她扑过去捞人，结果划拉着水喊了半天也没人应声。
救包慧没有花多长时间，程锦之刚刚还隐约听见阮娇中气十足的骂声呢，不该这么快脱力沉底啊。
程锦之心里有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包慧浑身湿淋淋的，也坐在地上喘气，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靠近水面，她兀自哆嗦了一会儿，突然发疯似地往外面跑。
“包慧！”
程锦之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又想到这很可能只是个化名，登时五味杂陈。她回望了眼深不见底的洞口，又看见了那个庞大的黑影。
她闭了闭眼睛，咬了咬牙，迈着沉重的步子朝来时的路走去。
来路很好找，红水晶的光芒相当显眼，出乎程锦之的意料，包慧在那里等她。
程锦之的脚步顿了顿，但她很快知道了原因。
洞口的地面也变了，是那种黑色的，但又五彩斑斓的，随时会变成水面的东西。
这不是正常的世界，谁也不知道掉进去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已经经历过一次的包慧。
程锦之的心情很低落。
以前···她不会跟这些地方的人有太多交集，自然也不会有太深的感情。在这些奇怪的世界里的经历又太过惊险匆忙，也就可以对他人的生死漠不关心。
这次却不一样，阮娇···毕竟捡回了她。
她看了包慧一眼，包慧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好吧。
程锦之大步走了起来。
也许是惊吓过度，她的心麻木得厉害，某种预感越来越强烈，同时对某个人的思念也越来越浓。
耳边似乎都出现了她清冷温柔的声音——
“锦之。”
热乎乎的泪水涌了上来，程锦之鼻子酸酸的。
她看见了透着天光的洞口，她几乎要迫不及待地跑起来了。
她张了张嘴，她想说——
她跌了下去。
咸涩的海水霎时吞没了她，程锦之脸上满是茫然神色，她的唇角还带着眷恋的笑意，她的嘴巴还微微张着，想要喊出一个重要的名字。
水，灌了进来。
她被黑暗的水域吞噬了。
视线的最后，是包慧飞奔而出的背影。
程锦之想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