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去大概也已经快八点了,刚上车就接到了老族长莫法的电话。我本来懒得听他向我嘘寒问暖,可一想他必定是十分关心我来工作的的第一天,我要是不接他能一连打上好几个。
那还是接吧。
刚刚划开接听键,手机还没来得及放到耳朵边上,听筒里就传出了那个老头儿的声音。
“张海印!”
“嗯,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慢吞吞有的没的问了句,“吃饭没……”
“刚吃过。”莫法愣了一下,又像是习惯了我这样的态度,就只顾着讲他关心的事情,“给你安排的新工作喜欢吗?”
“喜欢……”我干笑一声,接下后面半句话,“喜欢是不可能喜欢的。”听到我这么说,陈余井忍不住一笑。
“不喜欢啊?”老头子呵呵了两声,“那要不回来,继承家老?你外公死了以后家老的位置一直空着,印十一都没个领头的怎么行呢。我年纪也大了,没那么大精力,你回来我好退休啊。我翻过老黄历了,下个月5号正好是黄道吉日,那段时间你回来……”
“那这件事你先不要着急,我好不容易出个山是吧。”我连忙推脱,一直蒙在家我肯定不乐意。虽说我心里一直很清楚这件事情我逃不掉,但还是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所以我绞尽脑汁寻找着借口,说,“你要是丢下我,那你也不厚道啊。你说你要退休的话?新族长谁来当?你定了吗?不能是莫凡吧?”
莫凡就是莫法这老头儿的孙子。
“不是小凡。” 莫法叹了口气,开始严肃起来,“是张海羽。”
“啊?”我心一惊,看向驾驶座上的人,他看向我,暂且还不知道我在电话里听到了什么。
“反正家老必须是你。你记不记得你外公死之前说什么了?”
“家老只能是我?”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就算莫家不缺有能力的后代,萧家也有个天才黑客在那,可继承家老的那个人,偏偏一直内定的是我。
“人老了不清醒,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怕你跑,谁知道死之前把话说出来了?”
“我哪里敢跑啊?”
“你是不跑!”莫法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但是你为什么每次找你商量这事都找不到你人?”
我沉默了。
“你和别人不一样。”莫法道,“如果我说你这个人不可能有属于你自己的未来,你会接受吗?”
“不会。”我回答得很果断。
“你不接受,那你会连未来都没有。”莫法说得玄乎,但又很了当,那句话掷地有声。
“那张海羽呢?”我盯着那个男人,追问道。
“他也一样。”
我还是不太服气,直接打开了免提,把手机举到我们之间,说:“你把刚才说的全部事情,再说一遍。”
我想看张海羽的反应。
“下个月5号,你和张海羽回来,你是家老,他是族长,你们逃不了的。”莫法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车里一阵沉默,我们四人八目相对,最后我实在沉不住了,问:“莫法真的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张海羽沉默了片刻,说:“或许是说过什么。但我是张家旁系,如果说印十一实在找不到族长的继承人,最后找上我应该是情理之中。”
他的话并没有向我透露出什么信息,我不清楚他到底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在和莫法一起向我隐瞒着什么。
“……嗯。”我没有追问,放下手机系好安全带,沉静了一会儿才道,“我可得劝你,印十一留给我们只有一堆烂摊子,这浑水趟进去,就没好事。”
张海羽不说话,只是发动了车子。车内气压低得可怕。直到离开了停车场,车子没开多久堵在了左转后的那条路上。陈余井手机连上了蓝牙,车载音响就开始放起了小众的流行歌曲,我才觉得有些放松下来。
“羽哥,你到底怎么想?”张无与问。
“没有怎么想。”张海羽道,“时间到了,事情自然要解决。”
陈余井听罢,马上坐直:“不是啊羽哥,你没觉得奇怪吗?”
“不是很奇怪。”
这句话给我们搪塞得再也找不到一个新的话头,不管说什么,这张海羽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就这样在路上堵了近一个小时,终于见车流有了疏通的迹象,耗了这么久,总算回到EIP了。
下车之后,张海羽先给我留下了一句:“休息室等你。”
于是我在楼上存放好行李后,拿着簪子利落地绾了发,拿着自己的平板就去了他们那间休息室。
休息室不大,最前面架着一块白板,中间置了一张桌子。他们三个人已经将全部资料打印出来,部分照片就按照顺序贴在那块白板上,整整齐齐。
我坐到桌后,打开平板的笔记,仔细又迅速地把那些照片过目了一遍,就先记下了每张照片显示出来的信息。
陈余井笑着指了指我,对着旁边两个人说:“看看咱们的大姐头,嘴上说不喜欢,结果这么快就进入状态了。”
“我虽然不喜欢,但我该认真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我道。
“只是我们得到的东西还不够多。现在只拿回来一点点东西,蔡蔡说那个地方待着瘆得慌,就没有多拿。”陈余井拎出资料中的一张纸,甩了甩,“只有这个,我觉得这个挺有意思的。”我接过去看了一下,一目了然——恐吓信。
“这个东西……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了。”张无与一句话说出了我们心里共同的感觉。
上面是这么写的:
9月13日的午夜,你们将接到一通电话,如果拒绝接听或者挂断,我们会取走你们所有人的命。
这封恐吓信做得有模有样,甚至连上面的字都用了红色的液体书写。张无与用手指在上面蹭了蹭,说:“像血,但是又不太正常。”
我闻了闻,一股化学品的臭味。我轻蔑一笑,同时还是有些不理解:“因为这本来就不是血,只是墨水而已。不过我想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会有人信被这么低级的方式骗到。”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就感觉完全没道理啊。”陈余井皱起眉,“那就很无语了,那宿舍里死掉的三个人,不会真的半夜里干瞪着眼不睡觉,就等电话打过来吧?”
“记不记得在这件事之前,学校里面有过一个鬼故事?”张无与打开了学校论坛里的一个专区,发送了链接在群里。
刘曼曼是文学系四年A班的学生,也是超自然研究社团的社长。前一段时间每天都会听见不停的电话铃声,打通电话后对面却没有任何回应,但随后又吵得她整晚睡不着。她将手机关机,本以为可以无事以后,手机竟又在半夜响起。正巧的是她家晚上发生了火灾,但是原因不明。家里她父母和她奶奶全部丧生。
“这……”陈余井眯起眼睛,努力用五官的动作表达他的迷惑,“这也能算恐怖故事?”
“我就给你看个梗概,讲得不生动当然不恐怖,原文我还没找到,应该是删了。”张无与撇了撇嘴道,“这个鬼故事也已经好久了,那段时间讲的人还不少。你们猜怎么着?其实只是编导专业的学生写的剧本而已,晚上剧组拍夜戏的时候被人遇到了,结果传成这样。至于刘曼曼嘛……当然没有这个人。”
“校园论坛上的鬼故事?”我觉得新奇,至少在我看来,大学生不应该会把这种低级的东西当真的一样疯传。它想要被人看见,就必须有推手存在。“难道不是有人故意把这个鬼故事发出来的?比如凶手。”
“这么说也不无可能啊。”陈余井连连点头。
“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张海羽又去翻看那些资料,“这个?”他翻出来一张发票。
上面买的东西是异戊巴比妥片,这药是用于催眠、镇静的。
“买药的日期正好是在事件发生的前一天。”陈余井似乎有意无意地抓了抓头发,“是不是很有问题?”
“确实不太对劲。”我道,“这东西在宿舍里发现,应该只是那三人其中一人买的。”
“但发现她们的时候,有法医进行了检查,她们的颈部都有伤口。”张海羽把其中一张资料贴到白板上,沉思片刻,又一言不发。
“你的意思是说,是他杀?”我问。
“不一定,万一是自相残杀呢?”张海羽突然笑了笑,“那天她们宿舍从来都没有去过别人。”
“那这药怎么解释?”张无与拿过发票,看向张海羽。
“很多案件都喜欢按照故事来进行,如果就是按照这种思路,那个鬼故事里面说,刘曼曼被手机铃声吵得整晚都睡不着。那么她们买药,不就是为了抗焦虑吗?就是这么简单。”张海羽又找出三张尸体的照片,继续道,“如果是他杀,明明只需要一种作案工具就行,但是显然,从照片上就能看出,每个人颈部的伤口都是由不同的器物造成的损伤。虽然这样依然不排除他杀的可能,但是他杀显然有不合理的地方。至于到底如何,我们还是得去现场进行了解。”
我也去看了照片,一张脖子上有勒痕,一张上面喉部有一个洞,照片背面显示了洞口的深度,有8cm,还有一张在颈侧,是一道长达11cm,深3cm的刀口。
“不过那个电话……”我找到了那串号码,普通的手机号码,“我们还不了解。”
“我们应该查询一下。”张无与打开了电话查询,回车按下去之后我们便全都沉默了——这个号码就是本市的。
陈余井道:“既然那个人是本市的话,电话号码还是同一个,其他地方又死了人,那说明他前段时间还去了别的地方。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可不可以查到他的行程?”
“靠我们自己大概不太能查到。”我想了想,“不过,如果那个人是凶手,已经杀过几个人了,肯定还会有下一次行动。他空号的时候肯定就是把电话卡拔了,那我们等他把电话卡插回去,准备杀下一个人之前拦截到他的可能性大不大?”
“你现在就可以打个电话试试。”陈余井半开玩笑似得随口一说,但我确实有想打一通电话的想法,也没怎么着就是挺好奇的。
我对着号码打了过去,也意料之中,确实打不通。
“那还真不知道除了那个宿舍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调查。”张无与耸了耸肩,一脸茫然。
张海羽又一次拿起了那张发票,说:“别忘了,这个药店就是个突破口。”
“为什么?”这一点我倒确实想不明白了,“买药的人又不是凶手,你去药店查凶手啊?”转念一想却又不太对劲了,我差点忘了刚才张海羽所说的话——万一不是他杀,是自相残杀呢?
张海羽干咳了一声,说:“或许问题就出在药上,明天我们去问问。”
“对了,还有你们说的失踪案呢?”我才想起来白天刚来的时候,他们和我说的那件事,“这中间有联系吗?不管怎么说,都在这所学校里发生过呀。”
“我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猜测。”张海羽认真道,“虽然并无证据,但既然你来了,就代表印十一加入进来了。可能这两件事背后都和你们家里追查的东西有关呢?”
他这句话更让我确信,他知道一些我不了解的事。或者说,本身我能先忽略掉他瞒着我的事,可他偏偏提到了印十一追查的东西。
他怎么会知道印十一在查什么?就连我都不清楚,那几个老头儿是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反应,马上调转了话锋:“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先这样吧。”
见陈余井和张无与两个人答应了,先后出了门,我站在门口等他们走远,就把张海羽拦在了门内,顺手带上了门。
我站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问,“你和印十一的交集真的就只有这么多吗?”
“你怎么……”他说道一半又没有说下去,眼神示意了一下另外两个人,那两人就知趣地走了。张海羽坐回椅子上,语气又淡漠起来,“真的只有这么多。”
“首先,我并不知道张梵千这个人。”虽然这是陈述句,但我给出的信息却是质疑的。“其次,你为什么会提到印十一追查的东西。”
张海羽看了我良久,目光瞥过了一边,却把脖子里挂着的无事牌摘了下来,放到我手中,说:“你当然不认识她,但一切又都是因为她。”
我拿起那块黑檀木无事牌,发现它一面用篆书刻着“梵千”;另一面刻着“雨渐耳”。“雨渐耳”实际上“雨”和“聻”二字构成的“紫薇讳”。在古人眼里,“聻”是一种可怕的存在,所以能赶走邪祟,保佑平安。族中喜欢带这样木牌的人,好像只有我一个?我看着越发觉得不对劲,又神使鬼差地问道:“这人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张海羽皱起眉,眼神里似乎流露出一丝不耐烦,没有回答我。
“女的啊?”我问。
他点了点头。
终于是知道哪里不对劲了,问到现在这种地步,我开始有些尴尬,很久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如果说有一个性缘脑的理解,大概就是——张海羽等那个叫张梵千的女人等了七年。
“打……打扰了。”我把无事牌递了回去,支支吾吾地说,“抱歉,我真的……没听说过这个人。”
他抬眼看着我,突然道:“你抱歉什么?”
“我……”他那个问题让我更是不知道把话从哪里开始说起比较好。
“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吗?”他问。
我一惊,顿时感觉我们这样的聊天方式已经走向了很尴尬的地步,只能赶紧找个办法结束这次对话:“我都说记不得了,又不是故意不告诉你。”说完推开门就准备走。没想到他跟了过来,一下子把我按到门板上,我们的鼻子几乎将要碰到一起。
可他只是盯着我,一言不发,手上的力气也慢慢松了下来。我推开他,心烦意乱。委实不明白他要怎样。
“你干什么?”从我语气里已经听不出什么好气,但又不太想要和这个刚认识了半天的人吵什么,所以说完这句话以后我沉默了,只能看他是什么反应。
可让我恼火的是他一句话都没说,就走出了门。
看他已经走到电梯口,我赶紧追了上去,没忍住开口就问:“你几个意思啊?”
他转过身,手里是那块无事牌,说:“拿走吧。”
我莫名其妙地接过去,他却没再说什么。两人进电梯后,分别站在了电梯的两个角落里,没话说,气氛极其尴尬。
终于出了电梯,我快步走了出去,只想快点回到我的房间。
忙碌了大半天,总算又时间整理行李,再好好看看属于我的这件屋子了。外面是挺大一个客厅,简约风装潢。棕色的沙发,淡黄的大理石瓷砖,墙上是灰色的墙纸,其他柜子或者桌子黑白交错。室内也是很大一张床,两米宽两米长,地板是灰色的,一点也不俗气。落地窗前是一个飘窗,角落里放了一张办公桌……暂时忘记了烦心事,看着眼前至少还算符合我心意的工作环境,一时又有一点喜欢上这个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