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山还是一脸不解地望着老狼。
不管怎么说,他云开山认识的老狼至少不是个啰嗦的人。
如今,却对着一个看上去比芝麻绿豆大不了多少的破事纠缠个没完没了。
并且还是个莫名其妙的破事。
云开山一动不动望着老狼,眼睛眨都不眨,好半天,突然身子一抖,一把抓住披风,用力裹了一下。
许是房间的窗户没关好,吹进来一阵冷风吧?
“大侠,云爷,不如先到隔壁暖房用茶,都准备好了。”云开山正满腹狐疑地望着老狼,却不想冰儿不知什么时候早钻了进来。只见她略有些拘束地走到桌前,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老狼略一低头,算是跟冰儿打过了招呼。突然发现,这小姑娘招人喜欢的可爱脸蛋,这会看上去也跟花嫂的脸一般苍白。
“两位,先到隔壁歇息如何?”花嫂早发现老狼有意看了看冰儿的脸蛋,微微一笑,嘴里说着客套话,脚底下已经跟着迎了上来。
“好,多谢!”老狼随口应答着,已是站起身迈开了步伐,只见他一边走着,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蛇走了兽路,兽行了蛇道,却当如何?不如,还是蛇走蛇道的好。”
“请!”花嫂嘴里一阵客套,早已站到门口亲自替老狼掀开了门帘。眼看老狼马上就要走出这个暂时的确不太适合歇息的房间,秀丽而苍白的脸上,突然间闪过一丝不易为人所察觉的颜色。
“花嫂请!”老狼缓缓催动脚步,一摆手,也跟花嫂客气了一句。
“铮!”刹那间,老狼猛觉得浑身一震,就在他跨出门槛的瞬间,好像又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颤动。
一个幽幽的声音悄然响起。
急切、坦然,却又不失悠远,回荡在空旷的厅房内,酷似那春日间池水上面一圈推着一圈推向远方的波澜。
悠远间又夹杂着一份尖锐,仿佛在对老狼提醒着些什么。
颤动的当然是他腰间那把剑。
说话的当然也是那把剑。
这会说的话,自然只有老狼能听到。
也只有老狼能够听懂。
老狼的剑当然经常说话。
特别是在一些特殊的时刻。
一根别人眼中的废铁条,在老狼腰间待得久了,渐渐地,便仿佛有了灵气。
有灵气的物件,自是用得顺手,一来二去,也就有了感情。一旦使出了感情,与其说是个物件,其实早就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兄弟。
就如同那匹被老狼唤作“闪电”的红马。
跟他的剑一样,闪电也是他老狼一般忠诚的兄弟。
究其理,能做兄弟的不一定是人。
反而像闪电那样的牲畜,在很多时候,更像一个人。
如今,这个一直插在腰间的兄弟在短暂的抖动之后,却又发出了一些不太寻常的声音。
就好比一只嗜血的猛兽,一下子遇见一头壮硕非凡的野牛,短暂的兴奋之后,看见了野牛脑袋上那双骇人的尖角。
茹毛饮血当然痛快,可那闪着寒光的犄角,的确也不容小觑。
老狼分明感到了长剑不加半点掩盖的喷张和几分不由自主的担忧。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这种担忧,在老狼的剑客生涯中自是并不多见的。
无论如何,作为兄弟,老狼自然还是感到了一股沁人的暖意。
“郎大侠,久仰!”一个颇为浑厚的声音突然间响起,那声音虽不甚大,却好像从骨子里就带着某种可以穿透灵魂的力量。
如此气魄,足见其人内力之雄厚。
“天下第一剑客,果然名不虚传!”老狼站在门口不动如山,一双深陷的眼睛自是不经意间早环视了一圈。只是,这声音虽然听着就像是从耳畔传来,可不管怎么看,屋内屋外,却是丝毫不见半点异样。
“沽名钓誉、浪得虚名,江湖上的传言,多半名不副实,不过,今日一见,郎大侠却是例外。”这个雄浑的声音持续传来,老狼静静站在那里,只感到腰间的剑愈发抖得厉害。
那仿佛就是突然之间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时的那种紧张与兴奋。
“敢问这位朋友,夹缝里蹲着,可是不大舒服?还请现身。”老狼轻轻按住剑柄,不动声色地说道。
“哈哈!大侠之言,诚为高见……”话音未落,一个身材奇矮的男子突然幽灵般出现在老狼身后,待老狼转过身,那男子已是对着老狼双手抱拳、连连拱手了。
只见那男子,身长不足五尺,身材却显得极为敦实,乍一看,仿佛就像个大号的水缸,让人莫名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可是水缸上面安着的那个脑袋,却生得眉清目秀,跟矮胖的身躯极不相称,猛看上去,真让人怀疑是不是从别的什么地方借来,硬生生安装在个大水缸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那男子虽长得让人难受,言谈倒也客气,只见他一看老狼转身,很是恭敬地又冲老狼行个礼,朗声说道:“郎大侠,这厢有礼了。”
老狼站在那里,冲男子一拱手,算是回过了礼。等他放下手的时候,腰杆早挺得笔直,有意无意看了看男子身后的土墙,一只手悄悄握住了剑柄。
相比较与先前几个官家人的拖泥带水,这个男子动作迅疾、忽如闪电,又显得气定神闲、不露山水,看来是个真正的高手。
“大侠在上——方才不小心听到大侠蛇道兽路的高论,好像大侠也想找个猎户,询问一下如若蛇走了兽路该当如何?这个问题,可否让在下斗胆一讲?”
“你讲?”
“我讲。”
“你可以讲?”
“大侠觉得我不能讲?”
“你好像不是猎户。”
“我的确不是猎户。”
“那你还要讲?”
“我觉得我可以讲。”
“好,请讲。”
“多谢大侠赏光!”
“在下恭听。”
“都说蛇有蛇道,兽有兽路。不过,兽偶尔走一下蛇道无妨,可蛇却不能走兽路。”
“因为兽有脚、蛇却无脚?”
“说的太对了。”
“好像也不一定吧?”
“对,不一定——其实,有些时候,蛇还是要走一下兽路的。”
“什么时候?”
“需要的时候。”
“如何走?给蛇画个脚?”
“对,画脚。”
“画蛇添足倒也无妨,耽搁了美酒,岂不可惜?”
“确实可惜,这没有的脚,似乎的确不应该画。”男子说着,突然一伸手,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把长剑,看着很是随意地就那么一挥,也没见他刺着什么,这矮个男子却对着花嫂大喊了起来:“花嫂,花嫂!您这店里的垃圾,是不是该扫一扫了?大冬天的,都生了苍蝇?”
老狼就势一看,果然发现男子随手挥出去的剑真的刺穿了一只硕大的苍蝇。
只见那苍蝇虽然被刺穿了,却兀自心有不甘地拍动着翅膀,在空旷冷清的厅房内,发出一丝丝及其微弱的声响。
“这……”这边花嫂早看见男子拔出了长剑,听得男子这么一说,支吾一句,突然间像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当然,在花嫂这个店里,数九寒天发现一只苍蝇,实在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因为这个什么都不像又什么都像的地方,本来很多事都不是常规经验可以解释的。
老狼一动不动望着男子剑锋上的苍蝇,暗暗寻思着,他无意中一瞥,早看见花嫂的脸,已然随着男子的声音,又变得苍白起来。
那么白,白得像是远方山坡上的积雪,白到渗人。
“妈的!”却说这边云开山,眼睁睁看着突然出现的矮个男人跟着老狼一通废话,如何还忍得住?只听得他一声怒喝,活似半空中炸响一声霹雳,话音未落,就要窜起来去抓他那把威风异常的大刀。
这位云爷云开山,可是本来就握着一肚子火的。
话说今天这运气着实也太差了,丢了刀上金环,拉到嘴边的姑娘被人抢走,又不期挨了一阵酷刑,最后还让人对待狗一般往嘴里硬塞个大碗了让他叼上……最可气的是花嫂这个骚娘们居然也对他视而不见——到如今,又不知从哪儿冒出个矬子,像窝苍蝇一样唠唠叨叨一大堆,居然还敢拿把剑在他面前晃动,反了天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看那把同样颤抖不已的大刀就要到手,突然,云开山扶着桌子不动了。
他虽然看着长得粗犷,目力却是极好,不经意间被那个男子握着剑有意无意在他面前一晃,云开山一下子就看到了剑锋上面那个还在拍动着翅膀的玩意。
本来用剑刺苍蝇,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可眼前这个男子,对着一只飞舞的苍蝇,那么小个玩意,随手一刺,居然就是毫无偏差地一剑封喉。
苍蝇的咽喉。
相对于一个苍蝇的咽喉,再窄在细的剑毫无疑问就是其大无边的庞然大物,这就是这么宽大的剑锋,却单单刺穿了苍蝇的细细的脖子。
而一个小小的苍蝇,其他地方居然完好无损,连身体也都没有被劈成两半,完完整整挑在男子的剑上,正对着云开山扇动着绝望的翅膀。
这是怎样精妙的剑法?
更让人吃惊的是,这男子手中握着的剑,居然也跟老狼腰间的那把剑一样,简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一样看上去,简直就是根废铁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