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祥他们来到山下的小村子,借住在老伯家。
顾晴还在昏迷之时,薛祥不忍心在她醒来后看到萧史惨死的样貌,便在山林里寻了一处隐僻之地,掘了个浅坑,葬下了萧史的尸身。在浅浅的坟头旁,他坐着,闭着眼,希望萧老前辈能得到片刻的安息。在他身边,放着一支玉笛,还有自己的白虹剑。
一个灰头土脸,满心创痛的褴褛少年,和一个伤重垂危,伶仃无依的豆蔻少女,他们刚刚死里逃生,现在又能去往何处?
老伯的家和村子里的很多人家一样,又小又破,勉强还能住。村口有个卖药郎,薛祥安顿下来后就找他买了些金疮药,给顾晴敷在伤口上。
现在他虽然衣衫破烂,但离家时带了不少铜板和碎银子,是以行囊并不羞涩,所买的金疮药都是上好的品质,第二日一早顾晴醒来时身上的伤势果然渐渐有了起色。
顾晴是个苦命的孩子。她一生下来就没了父母,外公又是性格耿介的人。萧家落难后,萧史带着外孙女四处流浪,靠卖艺为生,却从不妄取一文,是以日子过得十分清苦。
顾晴跟着外公流浪,却从来没有怨言,她虽然年纪小,却早已学会了忍受。
从昏迷中醒来后,顾晴表现得出奇的沉默,她喝了薛祥递给她的一碗水后,只问了一句:“外公去哪了?”薛祥不愿将实情告诉她,便说:“你外公他去找慕容公子的师叔海灵子前辈,说想和他再叙叙旧,过两日才能回来与我们团聚。”顾晴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现得很乖巧。
过了半晌,顾晴又问薛祥:“是我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外公他有没有怪我?”薛祥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慰:“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我相信你外公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怪你的。”他含着眼泪,心里不禁泛起一阵苦楚。
顾晴一整天都没有下床。她对于自己的伤势和处境完全没有提一个字,仿佛只要他外公没怪她,她就心满意足似的。她痴痴地望着屋顶,或许因为天凉,她还打了几声喷嚏,薛祥见她如此,对她自然是十分体贴,给老伯借了件棉被裹在她身上。
薛祥决定在她伤势未愈前,绝不动身。
到了第二天,顾晴醒来,还是没怎么说话,见到薛祥,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不时无言地流露出感激的情意,只问一句:"我外公回来了么?"薛祥无奈地摇头,顾晴便不再说话。
就这样过了两天,薛祥无所事事,除了帮老伯浇菜就是练剑,哪知卖药郎的金疮药虽然昂贵,却不见多大药效,顾晴的伤势刚见好转就突然恶化,全身如火烧一般,痛得不行。她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句呻吟,薛祥见她面露痛楚之色,立刻点住她的穴位,缓解她的伤痛,然后问老伯:“你知道上哪里可以请到医术好的伤科大夫吗?”老伯想了一想,说道:“我们这村子离信州城不远,听说州府里有位姓温的郎中,医术特别好,你可以找他试试。”
“姓温的?”薛祥略有所悟,他让老伯的妻子帮自己照顾好顾晴,趁着夜色跟老伯赶着牛车去了信州城。到了那位温姓郎中的医馆,那郎中已经熄灯睡下,见薛祥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当即打了个哈欠,淡淡地说:“夜已深了,老夫还要休息,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话未说完,就要把薛祥拒之门外。
薛祥按住门板,大怒道:“老匹夫,就知道你又会耍无赖!人命关天,由不得你!”猛出一拳,打在温逐流膻中穴处,温逐流忙急退两步,连声暗骂:“臭小子,下手没轻没重,我要是你父亲,非得抽你十个耳刮子,让你长长记性!”他骂归骂,终究不敢怠慢,坐上牛车,见到顾晴的伤势,眉头皱得更紧,道:“这处剑伤若再偏三分,只怕心脉……”薛祥截断他的话,大喜道:“没伤及心脉,看来是无妨了。”
温逐流冷哼一声,道:“若是伤着心脉,反可少受些罪。”薛祥不禁怒道:“你一定可以救她的,对不对?”温逐流道:“我可以保住她一条性命,但那又能怎样?她伤得太重,我实在无能为力。”连药方未开就拱手走了。
薛祥看了看温逐流的背影,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晴儿,目中已不禁流下泪来。就在这时,顾晴忽然拉住他的手,凄然一笑,道:“薛哥哥,你不要为我伤心,晴儿本就命苦,就是个短命鬼,注定是活不长的。”小小年纪,竟说出这样的话,薛祥听来宛如刀割,那轻轻一声“哥哥”,更令他想起自己那可爱的师妹薛敏,于是伸手一抹泪痕,强颜笑道:“谁说你是个短命鬼,你这么乖,上天一定会保佑你的。”
顾晴道:“哥哥不必再安慰我了。我其实心里一点也不难受,只是觉得奇怪,外公他说好两天就回来,为什么现在还不来看晴儿呢?他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不能过来与我们团聚了?”薛祥实在不忍心把真相告诉她,他一时热血上涌,大声道:“晴儿,你别胡思乱想!有哥哥在,你一定不会死的!我……我再想办法救你!”说完大步奔走而去。
他并没有什么办法能救顾晴,他这么做,只因为他不敢再去看那小姑娘忍泪的眼睛,只因为他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方法,来挽救这可爱的小姑娘的性命。
死神的魔掌,当真是冷酷无情。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已显露出鱼肚般的白色,街上渐渐有了行人。薛祥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傻子,都避开了他。
这时,薛祥听到一阵叫喊声。一队镖车从街头浩浩荡荡驶来,镖旗猎猎,为首的两个镖师身穿华服,腰悬长刀,脚跨大马,顾盼之间,洋洋得意。
薛祥不知不觉走到他们中间,两人见他挡住去路,浓眉齐地一轩,左边那人喊了一声:“喂!”薛祥呆了一呆,没有应答。右边那人心下一怒,厉叱道:“说你呢,闪开!”薛祥忽然抬头望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别惹我!”那人只觉得他的眼睛如利剑一般锋利,定是在哪里见过,登时变色道:“这位兄弟看着面善,不知是哪里的……”话音未落,左边那人就止住他,道:“我们还是专心赶路,保好镖货。”说罢策马绕开薛祥,向前走去。
薛祥望着他两人的背影,静静地听着,只听镖车队伍之后扛旗的两名趟子手呼喊起来,原来是镇威镖局的镖号。
镇威镖局在总镖头吕延盛被杀后就一蹶不振,时隔三月居然又开始在江湖上接镖做生意,可谓是一件稀罕事。但薛祥没心情管这些,他暗叹一声,避开喧闹的人群,回到老伯的屋子,在房门前徘徊了片刻,终是推门而入。
薛祥勉强装出一个笑容,轻声道:“晴儿,你好些了吗?”然而,他只是说到一个“你”字,后面的就没再说下去,因为他赫然看见床边窗子大开,被褥凌乱,那顾晴已然不见踪影,心中大骇,忙跑出去找老伯和他的妻子,可他们也说没看见晴儿。
老伯帮着薛祥四下寻找,问了很多人,都说没看见。薛祥回到屋子里,给自己泼了一脸清水,冷静下来后,他猛然发现桌上的菜碗底压着一封信笺,便取出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哥哥,麻烦这些天照顾我了。晴儿不想一直待在这里,现在我要去找外公了,虽然我知道外公这一去可能永远也不再回来,但我只希望能找到外公,哪怕他死了,我也希望找个安静的地方陪他长眠。外公最疼我了,我不能没有外公,哥哥,还请你能够成全。晴儿敬上。俨然是封诀别信。
薛祥看完信后,两手颤抖,目光呆滞,身子一软,坐在床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下。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接着又听那人说道:“久闻薛公子美名,镇威镖局裴耀权今日特来拜访!”薛祥暗叹一声,道:“裴兄拜访,薛祥有失远迎,屋内杂乱,还请稍待片刻。”门外裴耀权应道:“无妨!”
过了一会,薛祥请裴耀权进屋。裴耀权身高七尺,紫面长须,轻裘缓带,见到薛祥,拱手施了一礼,道:“裴某御下不严,实在惭愧。今日押镖,我手下一兄弟见公子行在路中央,出言呵斥,实在不该。今日登门,是为赔礼而来。”薛祥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薛祥这里倒是有一事,想请裴兄帮忙。”说着拿出信笺,交于裴耀权之手。
裴耀权见了信中内容,亦是动容,简单地问了些情况,长叹道:“只怪你不早些告诉我,那姓温的……唉!事已至此,想来那小姑娘有伤在身,又孤孤单单地,应该不会走远,公子只管随我回去,待我令手下的兄弟四下寻找,必定可以找到的。”薛祥茫然地点了点头,简单地收拾一下,跟着裴耀权离开了村子,坐上马车,来到位于饶州境内的镇威镖局的一处分局。
他本就不善于拒绝别人真诚的美意,何况此时已疲惫不堪,上了马车就睡着了。到了镇威镖局那气派堂皇的大门前,薛祥还未入门,裴耀权就已令人摆下迎风酒宴,薛祥多日潦倒,见此情景,心中不甚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