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峰上,初秋时节,正是艳阳高照天清气爽的时候。阳光,老枫树,一丛丛紫红色的野菊铺满山坡,衬着一位花白胡须的道士,更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韵。
道真骨骼清奇,世上无人知道他活了多少朝代,永远是一种清隽矍铄的样子,不老、不死、来去如风。一身青袍裹着一副瘦瘦的骨架,却无人敢小觑这位四海八荒闻名的老道士,他的道行功力,在无数朝代更迭后,世人更是窥测不出。
方笑说笑归说笑,却是历来对道真心怀敬重,他静静地看着对方,两人有了片刻的神色交汇。
“大师是见过佛子了,有何印象?”
道真眼里透出欣赏,道:“小小年纪,经过数次历劫,还保持心地纯善,佛子天性未泯,你带的好徒儿。”
方笑无奈苦笑了一下,说道:“你可知当初玉山王母托孤时,对你的评价?”
“怎讲?”
“我曾推诿于你,王母却说你不靠谱,当年那小丫头被你丢给了我,佛子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我的责任。其实我与你一样都是自由自在惯了,这份承诺太重了。”
道真可不这样认为:“本尊可从来不收徒,这四海八荒谁不知道,也从来没有俗世牵绊,唯有你这不俗不道的千面笑生尚能聊上一聊。记得本尊第一次历劫升入半仙境时,你就已经收了云阳大弟子,怎么会一样呢。”
“哪里不一样,我也不喜欢有牵绊,那丫头是你塞给我的,你倒是了无牵挂了,这一世都不知那丫头落脚地儿在哪儿。”
道真很认真的问道:“你那一阵去哪里了,弟子有难都不管,怨得谁?”
方笑摸摸鼻子,有些话说不出口,从赫连子玉的营帐离开后,在西域迷城就被魔阵困住了,这一困就是半年之久,他
拼尽了一半功力才堪堪逃出,说出来都嫌丢人。出来后才发现自己那丫头徒弟失踪不见了,辗转查到玉凤山,才知道那丫头与心上人投江陨落了。
“哦,”他支吾了一句:“有点麻烦事,脱不开身。”
道真也没多追问, 好心提醒:“上一世本尊与天地珠尚有那么一丝意念,如今竟全无,像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封锁了,那个小丫头这一世不会像上一世,元魂力量已经显现。”
他眯起双眼,似在解读当年一桩秘事:“记得当年本尊在凤岭见到过一只小凤鸟,性情桀骜不逊,自诩凤凰,后来被玉山王母收服,上一世在她身上也曾有过类似那只凤鸟的气息,怕就是这位仙子了。如果她身上有某种强大封印力,应该与凤族帝室血脉有关,她的真实出身也许就是丹丘帝后裔。”
方笑自嘲道:“说起来,我这个师父做的不好,只道她是天域一仙姬历劫,却没想过她还有什么身份,又为何被剔除仙骨历劫。”
道真长叹:“人间无常,世事风云,天域又何尝不是。你我游离世外,也难免红尘搅扰。乾玄大陆百年时空扭转,生民一劫,命轮操控在某些大能手中,焉知是福是祸?”
“是天道?天域灵慧门百年开启在即,天道降临,这一盛事必会影响三界。”
道真一笑:“神域百年一遇,人界万年难逢,天道喻令到了下界,那就是个屁,味儿都没了,还不是天域那些自以为是的所谓天君发号施令。”
方笑摇摇头:“确实,天道甚远,难佑吾民。玉山王母托孤时说,佛子是天意,可化解三界大劫难,他却须经历无数劫难才可担大任。任重道远,在下已经尽力,如今,佛子聪慧,过不久,我这师父便教无可教,至今不知天意如何走。”
“什么叫教无可教,你那点东西他都学会了?”
“医毒双修,博览群书,只差一步行万里路。却因他从小厄运不断,大到被劫持,小到被蛇虫侵袭,次次生死之间。我未敢带他出门。何况他武功修炼未达预期,说实话,他的修炼一直停滞不前,出门除了用毒,无法保命。”
道真有一事不解,问道:“那贺濂与他一起长大,情同兄弟,根骨又好,你为何不收徒,把你武功修为全数传授,日后也可助佛子脱困。”
“我本意是一生都不收徒,像你一样自在,可命运相悖。云阳是我少阳正宗唯一后裔,责无旁贷,丫头是你塞的,玉婴是上君之托。我曾承诺王母,玉婴为我关门弟子,会倾心辅助,怎可违诺。”
道真咂咂嘴,知他说的在理,便道:“说的也对,可佛子身负天命,非池中物,长久囚于天地方寸之间,你我皆无法满足他的成长,或可会有天意指点。”
方笑倒是想起:“王母曾说过,佛子第一次渡劫是有万安寺法悔大师护佑,若是有困惑,可寻法悔大师襄助。”
方笑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眼睛一亮。
“既有王母指点,还愁什么,佛子,自是由佛祖点拨,道家岂可乱插手。你行遍大陆,怎么早不开悟,把佛子交于佛宗不就行了。”
方笑有点薄怒:“他是我的弟子,王母若有此意,当初为何不把佛子交给佛宗?就是不愿他做佛门弟子。”
“那如何,佛子救世,佛宗也责无旁贷,至少殊途同归。”
方笑自知老道说的在理:“也吧,这终南山始终不是佛子之地,该下山了。去魏国殷歌,法悔大师就在大安寺,一切见到他再说。”
云岭的地界,一半是梁,一半是魏,这一趟魏国之行至关重要,道真也决定同行。
两人加上云阳和俩孩子,一行五人离开了云岭,他们这一走山高水远,踏入江湖,直到佛子择主入仕,再未回过云岭故居。
魏国,大安寺。
佛钟的余音,深沉绵长,消失在晨光里。一道青色身影掠过,停在钟楼下,弹弹一身风尘,迈步走上台阶,看着那身棕色袈裟的背影,唤道:“师父。”
法悔回身:“无尘,回来了,查的如何?”
无尘回禀道:“南屿的南水家族也在偷着查妖凤的踪迹,他们在京都郊外有一处叫南水流痕的庄子,一直住着人。我盯了几天,还没发现他们的目标是哪里。”
“南水,在乾玄大陆与琅琊台齐名的占卜家族,难怪他们也知道。南水的根基在南方,竟能查到魏国来,怕是已经缩小了查找范围,你继续关注他们的动向,兴许通过他们能找到线索。南水是南屿皇室的臂膀,南屿皇又荒淫无道野心勃勃,万不能让他们找到这名妖凤命格的女子。”
无尘应道:“是。”
他又提了一句:“师父,靖国候府来请,为在北凌阵亡的亲人和将士做场法事,定在那一日?”
“后日,是四位将军一周年的忌日。这场法事晚到了一年,当时莫府怕皇上追责,丧事十分低调。”
“师父,那一仗说莫家贪功冒进,这样的说辞一直被军中非议,是皇上失察。”
“皇室的颜面历来都是第一的,殷帝是睁一眼闭一眼,历史上不知有多少冤魂不得瞑目。只是这莫府一再退避,却也难逃厄运。”
师徒叹息着走下台阶,一个小沙弥走近。
“大和尚,寺外有远客到访,自称是云岭隐士。”
法悔沉思片刻,眼睛倏然一亮,了悟,那孩子应该过了十岁,是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