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南方的冬天。
一如周婷婷前二十二年那样，没有下雪。
一座巍峨大山脚下有一个村镇，不知是村还是镇，说它是村，人口倒也聚集，道路也算宽敞，每逢一四七有热闹的赶集，周围有六七个小商店，卖一点日常食品、酒水等，离县城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说它是镇，但大家又叫它八里村，行政规划隶属青石镇。是村不村，是镇不镇，不村不镇。
小时候住在山顶的周婷婷总听村里人说，去镇上，去镇上，所以，大家常把山顶称作村，山脚称作镇。
山脚有一条沿河公路，人们沿着这条公路整齐修建了百十座房子，大都是两三层自建房，现在这些已经整齐划一把墙外围涂成了灰色的墙瓦片色。
偶有零散又凸出的四五栋楼房，大都八九层，周婷婷记得大概是她七八岁的时候，别处的老板来承包新修建的，这里人不多，卖出去的也不多，如今墙外围已经沾满许多灰尘和鸟屎，看上去也老旧了。
在这一群房子中间有一栋最为特别又显眼的，是一栋十三层的高楼，外围是深红的墙漆，高且亮，由此显得格外突兀。
这栋楼每层有六户，楼道左侧三户，右侧三户，右侧三户中间的那一户视线最好，望出去就是飞云江。
这栋楼是七年前修建的，新楼房在刚修好后不久吸引了不少买家，许多大山里的人都来这里买了新房。
周婷婷父亲也一样，一直没有房子的周婷婷父亲在他父亲的建议下，耗尽毕生积蓄买了一户，房子在第十一层，望出去就是飞云江的那一间。
房子是大平层，三室一厅，父亲一间、阿姐一间，她一间。
哦，对了，她的母亲呢？
周婷婷上小学五年级那年，父母最终离了婚，她跟随父亲。
周婷婷在高一那年的春节，与阿姐和父亲一起搬进了这里。
买了房子后也一如往昔，父亲除了春节回来一个月，其余都在外务工，阿姐除了春节回来三五天，其都在外工作，周婷婷除了寒暑假，其余都在学校，房子就常常空着，无人居住。
后来又过了一年，父亲找了另外一位阿姨，父亲除了大年初一上午回来走家里的亲戚初二下午走以外，其余时间就更不在家，房子就更空了。
因此整个房子除了春节那三五七八天，其余时间都只她一人，其余两间房的房门也都紧闭。
今年六月，她刚大学毕业。
考研没考上，工作没着落，六月份毕业后她也就搬回了家，同阿姐、爷爷奶奶说，她要准备大考。
大考在今年十一月份尾就考完了，她还顺道在十二月二十七号参加了另一场小考，今天是一月二号，从参加完小考归家后，她已经懒散地玩了近一周。
一月二号，腊月初三的这一天，早上十点钟，她还深陷在被窝中睡懒觉。
过了六分钟，她迷迷糊糊迎着不暗不亮的白天的光醒来，她不想睁开眼，在被窝扭动几下后又随意找了个姿势静下来。
虽然她没有睁开眼，但她的意识已经半清醒，一直在与懒惰挣扎。
静躺六分钟后她又扭动几下换了个姿势，手上紧紧裹着被子，不让脖子漏进去一丝风。
觉得这个姿势似乎还不错，身子侧到窗户边，背弯成一张弓紧贴被子，脖子也裹得严丝合缝，一丝不漏，她又静躺了下来。
再过了六分钟，她又扭动身子换了一侧，双腿往内缩了缩，背弓得更弯了，重新裹好被子后她觉得这个姿势也不错，于是侧着身子像内侧放着的猪头娃娃一样侧躺着，一动不动。
再过了一个六分钟，她半清醒的意识里已经过了千百个六分钟。她费力地半睁开眼，手摸索着去够床头柜的手机，她发现手还只在床头的位置，似乎离手机还差一段距离，她攒了一股劲后，身子往床头柜的方向挪了一下，这下，拿到手机了。
她嫖了一眼时间，十点二十四，光秃秃的手露在外面很冷，她还是习惯性地解了锁，看了一眼电话，发现没有未接来电，又滑动屏幕看了一眼微信，也没有消息，随后她下拉手机看消息条，除了几个早点新闻，也没什么需要她回复的。
这时候，她关了手机随手放在床边，将冰凉的手缩进被窝里，又裹了裹脖子的被子后，她将冰凉的手夹在大腿内侧，肩膀耸弯成一团，暖和得很。
这个姿势维持了两三分钟后手已经回暖，她又翻了身，脸朝着窗户勉强睡去。
窗帘每晚睡前她都拉满了，不过这个窗帘不隔光，还是能清晰感受到外面光线的明暗，今日天气不是很好，没有阳光直射的明亮温暖，但也没有太差，不至于像前几天暗沉沉的死寂一片。
周婷婷的房间是家里三间房最小的一间，但是她很喜欢，因为与河相对的那一边全是窗户，视野最为开阔、光线最为敞亮，她喜欢望出去光秃秃的河面。
她的房间不大，床的左侧是贴着墙壁做的两扇两米长一米宽的衣柜，衣柜上面是一排方格子容纳柜，衣柜与床头柜中间插进去一个白色竖立的行李箱，行李箱上堆了五六件穿过的衣裳。
床紧的右侧紧挨着一个大飘窗，飘窗最右侧放了一个长方形的装书箱子，箱子里零星挨着四五本课外读物，箱子旁有一个曾经高中时候用的床上小桌板。飘窗最左侧放了两个手工制品，是她去年就做好的飘雪灯和蘑菇灯，她准备送给高中两位交好的朋友的，但这是村里，邮寄不便，因此迟迟未寄出去。
床右侧靠近窗户那边仰躺了一个半人高的猪头娃娃，是她初中最要好的朋友在她高中时候送的，还堆放了两个手拿的小布偶，一个红黄恐龙，一个小鸡仔。
周婷婷昨晚洗了头，头发如今正如蛛网一样杂乱攀爬在枕巾上，黑色的头发丝乱糟糟爬满她微微发黄的脸，只隐约点点露出半张面孔。
这样无忧与平静的清晨自毕业后好像度过了好多个。
自毕业以来，她总觉得时间走得比往年更快，往常的两分钟变成了如今的一分钟，往常的两天变成了如今的一天，往常的半年好像如今只两三个月就走完了。
所以她备考的六十套试卷还剩了七八套没有做完，五千题也还剩八九十道题孤零零留在习题册上。
她又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这样的清晨好像从原本的一百八十个变成了一万八千个，夏日的夕阳从七月走到了新年的一月，楼顶一成不变的冷风吹了好几十年，连风向都没有变。
“昂昂昂……昂昂昂……昂昂昂……”
手机传来振动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