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祭三,民祭四,王八祭五贼祭六。祭灶,又叫小年儿。有关祭灶,这片土地上有这样的说法,所谓的官祭三,就是指吃皇粮的官人,包括教师,包括所有拿公家给与工资的所有家庭,要在腊月二十三这一天祭灶。民祭四,就是平民百姓会在腊月二十四这一天过这个小年儿。至于当了王八和做贼的人家,自然不会依着这个说法祭灶,要是按着这个说法祭灶,祭灶的鞭炮声无异于是在告诉周围的乡邻“我做了王八”、“我是贼”。腊月二十四这天的一大早,豆子和村子的老少爷们儿坐着一辆大客车回到了村子。
“咋的豆子和老蚂蚱没回?”老少爷们儿见大客车上除了手握方向盘的司机师傅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人了,纷纷都眉头拧成了疙瘩问。
“他俩呀,估摸着要到腊月二十八才回!”下车的老少爷们儿收拾着带回来的行李,高兴得有些敷衍地回答着迎接他们的老少爷们儿的问话。
“咋?”
“工地停工了,豆子安排好老少爷们儿回来的大客车,就帮着老蚂蚱忙活收破烂的事儿了。”有人这样回答老少爷们儿的不解。
“工地上不是猫蛋儿说了算吗?咋的豆子安排回来的大客车?”有人问。
“现在猫蛋忙活跟上面的关联,工地上让豆子给负责。”有人这样回答说。
“老蚂蚱不忙活工地上的活儿去收破烂了?是不是有点儿不务正业了啊!”有人不解。
“这个倒不是,虽说他负不了重,猫蛋也没让他负重,给他安排些轻闲的活儿,可他觉得负不了重给猫蛋扯后腿了,就倒腾起收破烂的营生了。”一个背起行李准备往家回的男人回答说,“老蚂蚱捣腾着收破烂,也能挣些钱。年前这阵儿城里人比较在意去旧迎新,家里很多旧东西就不要了,老蚂蚱就很忙,所以豆子这几天就忙活着帮老蚂蚱。”
“啊!”有人对这样的回答吃惊不小。
守在车旁等着迎接豆子和蚂蚱大爷的谷子和麦子不见豆子和蚂蚱大爷,心里都有些堵腾,在纷纷攘攘的人群中听到老少爷们儿这样说到豆子和蚂蚱大爷,她们这才稍稍放了些心。但是,未能看到豆子和蚂蚱大爷,她们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
“蚂蚱大爷和豆子哥要到腊月二十八才能回,这是不是太晚了啊!”麦子抬头看着谷子问,“到那天才回,还没喘口气儿就是年三十了。”
谷子咬了咬嘴唇,向麦子一笑说:“腊月二十八就腊月二十八吧,咱们把年货准备好了,他们回来就不用操心年货了,咱们让他们爷儿俩轻轻快快地过这个年。”说着,她就扯了一下麦子往回走。
麦子还是回头向已经启动的大客车看了看,她很想这个时候蚂蚱大爷和豆子哥从大客车上走下来,蚂蚱大爷甩开手里的行李满脸高兴地向自己奔过来,嘴里亲热地喊着“麦子”。可大客车调过头去走了,车后是一阵灰尘,却没有蚂蚱大爷和豆子哥的身影。
“赶紧回去把这事儿跟春梅嫂子说明白了,省得春梅嫂子为他们俩个担心。”谷子见麦子不时地回头看那辆大客车,提醒麦子说。
“人家都回了,春梅嫂子不见豆子哥和蚂蚱大爷回,心里肯定也不踏实。”麦子接过谷子的话说。
“不踏实归不踏实,知道啥子情况了,春梅嫂子会放心点儿。”谷子说。
“他们爷儿俩也太卖力了。”麦子有些抱怨地说,“都要年节儿了,还舍不得回来。”
“不是他们爷儿俩卖力,是咱们这个家的底子太薄了。”谷子看了一眼麦子说,“要是咱们家跟别人家一样,他们爷儿俩也不愿意这样大年节儿不想着早点儿回来。”
抱着牛牛守在院门口的春梅远远地瞅见谷子和麦子往回走,却不见豆子和蚂蚱大爷,她的心里一紧,马上心里又像给啥子掏空了一样没有了着落。
瞅见春梅的谷子马上奔向春梅,向春梅笑着说:“豆子哥和蚂蚱大爷要到腊月二十八才回。”接着,她把听来的有关豆子和蚂蚱大爷的信儿说给了春梅。
“都忙活一年了,这几天还要忙活!”春梅的这话有些抱怨,也有些心疼,“这爷儿俩,心里只有挣钱了!”
谷子从春梅的怀里接过牛牛,逗着牛牛说:“牛牛在过几天就能见到爸爸了,这几天爸爸多挣钱给牛牛买糖糖呢。”
麦子瞅着心里好像没了着落的春梅,笑着说:“嫂子,他们爷儿俩这几天在外面忙活,咱们就在家忙活。这两天咱们把家里的几只骟羊卖了,好好地准备年货,他们爷儿俩回来就只管省心过年!”
尽管春梅的心里不咋的落实,她还是笑着向麦子点了点头说:“今年咱们听麦子的!”
“说到卖羊,我倒是想起前两天我小米姐让人捎过来的话了,说今年的生养比去年一斤涨了一块多呢。”谷子马上向春梅说,“这两天咱们把羊价打听落实了再卖,省得给那些买羊的人给坑了。一斤少给我们出一毛,十来只骟羊就少卖不少钱呢。”
春梅点了点头说:“那就明儿让玉米和麦子去一趟卧牛岗子,让卧牛岗子的牛绠给找个杀羊卖肉的买家。牛绠在驴堆集杀猪卖肉,肯定认识杀羊的贩子。牛绠给找来的买家,肯定要比走村串寨的买家可靠。”
谷子向春梅点了点头说:“几只骟羊卖了,先给嫂子你添一身新衣裳,这都一年了,你身上也添置一针一线的。这就要年节儿了,咋的也得给嫂子你里外换上一身儿。”
“我这有牛牛扯拽着,啥子新衣裳不新衣裳的,倒是你们姐妹三个,这年节儿真的要添身儿新衣裳了。”春梅马上说,“你这一年里里外外地忙个不歇,身上也没个像样儿的衣裳。再说了,眼瞅着再过几年你就到了订婚嫁人的年龄了,咋的也不能再像眼下这样新不新旧不旧穿戴。”
谷子给春梅的话说得脸儿一红,马上说:“我可没有那么多讲究,有衣裳穿就成,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也没啥子不好。”
“卖过羊之后你就听嫂子的安置,给你们姐妹三个每人添置一身新衣裳再置办年货。”春梅说,“这个年,咋的也要让你们姐妹三个过得新新鲜鲜的。”
正说话间,邻居家的婶子和刚从外面回来的叔赶了过来,叔的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包。
“他春梅嫂子,豆子和老蚂蚱让捎回来的东西,你叔还没喘口气儿,我就让他给你们家送过来。”邻居家的婶子打着招声走得近了,说,“豆子和老蚂蚱今儿没回,我怕你们几个心里不踏实,就着忙着跟你叔赶过来。”
邻居家的叔把大包拎到春梅面前,笑着说:“豆子和老蚂蚱给你们兄妹几个买了这一大包的新衣裳,包里好像还有其他啥子,具体是啥我也不清楚。”
春梅向邻居家的叔感激地一笑说:“麻烦叔了!”
“豆子和老蚂蚱也安置了,说让你们几个不要着急,过几天他们爷儿俩再往家赶。”邻居家的叔说,“年前这些日子老蚂蚱忙,豆子见他忙得不歇,他的腿脚又不是多灵便,就留下来帮着他忙活。”
“这个蚂蚱大爷,都年节儿了,该歇停歇停就歇停歇停,咋的还这样不停地张罗呢!”春梅说着拎起面前的大包,就让劝着让邻居家的婶子他们两口子进屋说话。
邻居家是婶子他们两口子随着春梅她们姊妹进了院子。
邻居家的叔先是把整个院子四周围瞅了瞅,说:“这大院子收拾的,利利整整的,看着就让人觉得舒坦。”
春梅一笑说:“利整个啥呀,咱们庄户人家的院子里都是这样。”
“叔,蚂蚱大爷和我豆子哥真的要等到腊月二十八才回吗?”旁边的麦子抬头看着邻居家的叔问。
“我看得出来,麦子是想老蚂蚱了。”邻居家的婶子笑着看了看麦子他们,说,“我知道,麦子的心里跟老蚂蚱亲着呢!”
“估摸着是。”邻居家的叔向麦子点了点头,接着说,“当初老蚂蚱要跟你们兄妹合起来过日子,我心里还……。不说以前的那些了,现在我是看得出来了,老蚂蚱在外面也是不停地张罗,心里就是想着你们兄妹几个的日子。每个月他都会把张罗出来的钱交给豆子,平时他们当地人会给些新鲜的吃食儿,老蚂蚱舍不得吃,就蹶蹦着推着三轮车到工地上让豆子吃个新鲜。豆子也心疼老蚂蚱,给老蚂蚱办了个存钱的折子,把老蚂蚱每个月给他的钱都存到那个折子上。每次老蚂蚱送新鲜的吃食儿到工地上,豆子总是说吃过,让老蚂蚱留着自己吃。”
说到蚂蚱大爷,邻居家的婶子马上想到了猫春娘说的话,转脸看着男人问:“猫春娘说老蚂蚱在外面有了女人,有这么一回事儿吗?”
“没影儿的事儿,别信猫春娘瞎咧咧!”邻居家的叔马上正起脸色说,“老蚂蚱的心思都在豆子他们几个身上,猫春娘这也是瞎编排。”
“没影儿的事儿让她说得跟真的一样,当时很多人还真信了。这娘们儿嘴,跟破箩筐似的,啥子事儿都能给她编排得有鼻子有眼儿的。”邻居家的婶子听了男人的话,马上有些抱怨地说,“这几天我得在娘们儿伙里给老蚂蚱正正名声,咋的也不能让他给猫春娘编排得背个黑锅。”
“不用你去为他正名声,老少爷们儿都回来了,老蚂蚱在外面咋的咋的的,老少爷们儿都会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邻居家的叔一笑,看着自己的女人说。
“这个猫春娘,咋的会这样编排老蚂蚱呢?”邻居家的婶子很不解。
“我约莫着是老蚂蚱不在猫蛋工地上干活了,她心里不舒坦,就信口开河编排起蚂蚱大爷了。”谷子在旁边插话说。
“老蚂蚱不在猫蛋工地上干活了,就不拿猫蛋的工钱,咋的能这个心思编排人呢?”邻居家的婶子很不解。
邻居家的叔看着自己的女人笑了笑说:“老娘们儿的心思,转不过来弯儿呗。”
“有啥转不过来弯儿的呀,也真是的!”邻居家的婶子像想得开通了一样,抱怨着感叹了一句。
“好老了,豆子和老蚂蚱让捎回来的东西咱们也给送过来了,他们两个在外面的大致情况咱们也给春梅她们说了,咱们这就回去,还得紧赶着去驴堆集上买些肉菜回来,晚半晌还要打扫灶房准备晚上祭灶过小年儿。”邻居家的叔提醒自己的女人说。
“是,是,是!”邻居家的婶子马上应着男人的话,然后来回看了看春梅和谷子说,“这会儿我要跟你叔去驴堆集,你们家有啥子要买的没?我给捎带着买回来。”
“你们先去吧,待会儿我也要去驴堆集上一趟。”春梅笑着向邻居家的婶子说。
“那成!”邻居家的婶子应了一声,就和自己的男人一道出了院子。
邻居家的婶子他们走了,谷子转过脸来问:“嫂子,你要去上驴堆集?”
春梅点了点头说:“虽说你豆子哥和蚂蚱大爷没回,祭灶也是小年儿,咱们姊妹在家也要把这个小年儿过得暖暖和和的呀!要是在驴堆集上见到了牛绠,顺带着我让牛绠打听一下生羊的实落价钱,再让他给找个厚道些的买主儿,这样,明儿玉米和麦子就不用大老远的再去卧牛岗子了。”
春梅的话还没落音,望夏推着洋车子进了院子,两边的车把上挂着四只已经拔毛褪皮硬撅撅的杀鸡,洋车子的后座上还绑着一大块猪肉。
见是望夏,春梅先是一惊,问:“二哥?你啥时候回的?”
“前几天回的,这几天忙,也没过来看看。赶在今儿祭灶,村里有人杀年猪,爹买了两个猪后座,这边一个那边一个。小米嫂子又给杀了几只鸡,拔毛破肚让给一道送过来。另外,爹也让过来看看牛牛爸回来没。”望夏把车子扎得稳了,先是从两边的车把上取下杀鸡交给春梅,接着就去洋车子的后座上绑着猪肉的绳子。
“我二嫂跟你一道回的吗?”春梅接过杀鸡,看着望夏问。
望夏心里一堵,但还是笑着向春梅撒谎说:“她呀,过两天才回。”
“牛牛他爸也是要等几天才会,刚才邻居家的叔过来捎的话儿,还把牛牛他爸和蚂蚱大爷买的东西给捎回来了。”春梅没有觉出望夏心里的堵,接过望夏的话说,“回去你跟爹说,让他不用担心着急,等牛牛他爸回来,肯定会先去看看他的。”
望夏点了点头。
“刚才我还在说要去驴堆集上买点儿祭灶的肉菜呢,这下好了,不用去了。”春梅说,“还有,本想着牛牛爸回来这事儿有他张罗呢,说是他跟蚂蚱大爷要等到腊月二十八才回,那个时候回,怕是来不及了,这事儿也就让爹给操心了。爹这两天要是得闲,让他找牛绠扫听一下生羊的实落价钱,再让牛绠找个厚道的买家过来,这边几只骟羊要卖呢。”
“成!”望夏答应着,把从洋车子后座上解下来的猪后座拎下来,嘴里竟然不自觉地嚷了一声,“我的娘哟,这样老沉,得有三、四十斤哟!”
“爹疼闺女疼女婿,他舍得。”春梅回头向望夏一笑说。
“往车后座上绑的时候有人给搭把手儿,我倒没觉得沉,这自己一个人一拎就觉出沉来了。”望夏急走几步进了屋,一下子把手里的猪后座放倒了堂屋间的小方桌上,然后甩着手说,“就这几部就给绳子勒得手生疼。”
“有那么重?”春梅回头看着望夏说。
“不信?你过来拎个试试。”望夏说。
春梅放下手里的杀鸡,转身到了小方桌前,伸手握着串肉的绳子用力往上提了提,猪后座竟然没能离开小方桌。
“重吧!你还不信,我琢磨着得有三十到四十斤。”望夏看着春梅,笑着说。
“爹这是真舍得啊!”春梅看着望夏说。
“爹就你这一个宝贝闺女,对你舍得我们也不计较!”望夏笑着说。
“得亏我有两个好哥哥一个好弟弟,要不,你们兄弟三个还不记恨爹的偏心?”春梅仍旧笑着向望夏开玩笑似的说,“二哥,我知道你不会计较,我就担心我二嫂会不会计较。”
“别管她!”望夏马上果断地说。
“我二嫂要是在心里计较了,肯定会在你跟前唠叨,到时候你的日子也就不安生了。”春梅说。
“她不知道,也不会让她知道,她也不会知道。就算她知道了,她也没权干涉爹疼闺女疼女婿。”望夏说。
“二哥,我咋感觉你说话的口气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呢?以前说到我二嫂,你说话的口气总有点儿绵绵软软的,今儿咋的这口气壮实了?”春梅紧盯着望夏问。
“没有啥子不一样啊!”望夏笑着掩饰说。
春梅不相信地摇了摇头说:“是不是你们两个闹啥子别扭了,你这是赌气呢?”
望夏慌忙摇头说:“没,没,没。”
“没有就好,千万不能因为爹偏心我让你们两个日子不安生。”春梅仍旧盯着望夏,似乎有些歉疚地说。
“不会,不会!”望夏马上笑着说,“爹说有啥子要紧的事儿让我早点儿赶回去,我这就回去,回去我就跟爹说牛牛爸没回呢,让爹得闲去驴堆集找一下牛绠。”说完,他逃跑似的出了屋,推起洋车子就走了。
还没等春梅打个招呼,望夏已经出了院子,春梅心里有些犯嘀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