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时候天气已经热的让人有些烦躁,尤其是当身上还必须披着一层厚厚的皮甲的时候,这种烦躁就会被无限度的扩大。
但不管是城内的唐军还是城外的宁军,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虽然处于战时但每日操练依然不断,挥汗如雨之后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酣畅淋漓。
沈宁巡查了一遍营盘之后便返回了自己的大帐,虽然已经等了几日城中依然没有什么消息,但沈宁似乎一点也不急。
现在他要做的事并不多,专心致志拿下大业城才是最重要的。
河北窦士城有司徒惊云带兵盯着,江淮有张亮率军镇守,至于东都左升泰,那是已经蒸熟了的馒头,随时可以揭锅吞下去。
在躺椅上躺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书随意翻了翻。
才看了没几眼,朝英登在外面叫了一声,进来之后躬身施礼道:“按照主公的吩咐,杜如海等人已经自大野泽启程。
算上消息来回耽搁的这些日子,估摸着再有一个月左右就能到达大营。”
“嗯”
沈宁点了点头道:“杜如海和上官致远到了之后,孤也能清闲些。那些琐碎的事都交给老杜……孤倒是忘了,现在营里还闲着个有本事的。
一会儿将房彦藻找来,孤也不能白养几个闲人。
屈突通是个领兵的能手,孤已经让他先领着五千人马在城西叔至手下做事,再看他几日,若是真下定了心思跟着孤,再给他一支人马领着就是了。”
“才降过来,主公让他领军是不是稍有不妥?”
朝英登谨慎的提醒了一句。
“无妨,他现在还有别的选择?
房彦藻和他都不是笨蛋,既然进了孤的大营他们的后路也就断得差不多了。
沈原那边他们只能死心,沈世永即便回来还敢用他们?
而且现在孤站的位置他们也看的极清楚,沈原也好,沈世永也好,都不如跟着孤。”
“还是应该堤防些。”
朝英登道:“房彦藻倒是好说,前些日子我与他交谈过几次。
此人心胸虽然不甚开阔,但胸腹中有真才实学,若是诚心为主公效力倒是个治世之才,有许多见解,便是臣也颇折服。
屈突通……此人常年领兵,心性坚硬狠辣,主公若是要用此人还是三思为号。”
“嗯!”
沈宁点了点头微笑道:“不说这个了,如果到后日早晨城里的密探还有信号传出来的话,那也就不能再等下去了。
现在已经到了六月末,九月后天气就要变凉,孤还想着年前将东都事也解决了,若是时间充裕对窦士城也该到了算账的时候。
当然这些事不可能在年前一并都解决了,但还是要抓紧些办,等河北地面上的事都平了,孤对荆襄,川蜀也是要用兵的。”
“窦士城是之后必须解决的事,只要灭了他,宁军的疆域便能连成一片。
而且只要河北平定,也就打通了到渔阳涿郡等地的通道。
霍叶最近有点猖狂啊,栾青峰死后霍叶好像也不太平,现在是谁做国王都说不好……
但他们的野心却都一个样,当初刘武没能剿了他们,但也让霍叶人元气大伤。
这才恢复了几年就敢打河西诸郡的主意了,要是由着他们闹腾下去,谁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恶心人的事情来。”
“王伏宝那边怎么样?”
沈宁忽然转移了话题,他这个人思维天马行空跳跃性极大,跟他说话的人若是不熟悉他的性格,只怕会很不适应。
“王崇山回来了,吴不善也在河北暴露了,现在这事谁盯着?”
“冷亦。”
朝英登道:“每半个月一份密报送过来,但最近窦士城动兵不得已重新启用王伏宝,冷亦的消息也就不如以往按时,毕竟军中传递消息不方便了许多。”
“王伏宝这个人对窦士城还没有死心,或是因为窦士城对他有恩,或是因为窦红线,冷亦不好直接去劝,现在还没找到逼反了他的机会。”
“找不到就自己去创造!”
沈宁摆了摆手道:“冷亦擅长的是暗杀伏击,让他想些办法策反了王伏宝确实不太适合。你斟酌一下,实在不行就从谍子里选合适的人过去帮他。”
沈宁走到舆图边看了看,指了指某处道:“王伏宝率军就在此处和庄烈将军对峙着,此人虽然也是草莽出身但深得用兵之法,不可小觑。
窦士城南下,不能因为他而坏了大业这边的事,你派人用最快的速度往江都去一趟,调张亮北上策应司徒惊云,退了窦士城的兵,顺势把李道宗那十几万唐军也解决了。”
“臣这就着人去办。”
朝英登想了想又问:“若是不能策反王伏宝……”
沈宁视线从舆图上离开,想了一会儿说道:“那就让窦士城也不能用他。
现在窦士城身边没几个人真正懂得领兵,王伏宝若是再能执掌兵权……不好。”
“臣明白了!”
朝英登点了点头,心中了然。
朝英登离开之后便将房彦藻找了来,这个本来应该成为大唐朝廷新贵的人接连受挫折之后性子反而内敛了不少,看起来更加的稳重起来。
说实话连他自己都觉着人生际遇实在有些妙不可言,当初跟着沈世永造反,说起来如果沈世永完全按照他的策划去办的话,未必就不能成就大事。
但沈世永太自负了些,说起来他骨子里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人。
当初他提议待东都之事解决了之后再图谋夺嫡,但沈世永却根本就不想等着。
按照房彦藻的设想,东都城破之后,必然会生擒一众左升泰手下的官员,还有大郑皇宫里的宫女嫔妃。
这些人都是要押赴大业的,沈原也必然会让沈世永在大业城献俘,倒是大军回大业名正言顺,再突然发难,必然可成大事。
沈世永却根本听不进去,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献计杀沈元昌然后送回大业,却并不带兵马,只带数百忠心甲士即可。
进入大业城之后太子必然要来接他,就在城门处突然发难诛杀太子,扣押兵备府衙门的将领,然后进太极宫威逼皇帝退位。
可沈世永还是不听,只说不带兵马回去怎么可能成了事。
他出谋划策,但沈世永往往只听一半。
这让房彦藻颇多不满,以至于兵败之后他和屈突通杀出血路逃出去之后,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去寻沈世永。
兵败之后,他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的仕途算是到了尽头。
以他现在的名望,不管去投萧铣还是窦士城都不会受到重用,秦王逃入深山,他无奈只好劝说屈突通再想办法去寻沈世永。
屈突通的名望要比他大得多,以屈突通领兵的本事,不管投去何处前程都要比他明朗的多,但房彦藻如何肯放走这最后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屈突通若是弃他而去的话,他才真的无路可走了。
好不容易劝说了屈突通去找沈世永,半路却被那黑脸将军景慎之一口气将人马杀散,他和屈突通也都做了阶下囚。
但让他想不到的是,沈宁对他倒是颇为看重。
这让房彦藻又看到了希望,宁王起兵围困大业后,他觉得自己重施报复的希望更加的大了起来。
不造反的宁王终究只是宁王,造了反的宁王……
每当想到这里,房彦藻就忍不住心怀激荡。
走进沈宁大帐之后,房彦藻恭敬的施礼:“臣房彦藻,拜见主公。”
正在舆图上标示着窦士城夏军动向,沈宁头也没抬起来随意指了指说道:“自己先找椅子坐,等孤将地图上夏军的进兵路线捋顺了再和你说话。
壶里有茶,矮几上有酒,自己动手不要拘束。”
“臣谢主公。”
房彦藻没有坐下来,而是缓步走到沈宁身边,仔细的看着年轻但绝对令人信服的宁王殿下用炭笔在地图上绘画。
以板尺将几个地方相连,然后又计算出距离,标注出夏军兵力,不多时地图上夏军的兵力布置便一览无余,格外的清晰顺畅。
房彦藻心中一阵赞叹,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方式所以感觉非常新奇。
有心想对宁王请教,又怕显得失礼。
“这是孤想出来的一种标注方式,看地图的时候更直观清晰。”
“主公大才!”
房彦藻心悦诚服道:“臣听闻军中所用之远程抛石车,射程足足提高了近三成的重弩,还有霹雳弹,还有战船上的撞角装置皆是主公亲自构想出来的,臣叹服。”
“人力无穷,最重要的就是敢想,孤只是想的比别人多一些罢了。
而且大部分的事孤都只是有个想法,交给下面人去实施,真正说起来,孤倒是没出什么力。”
“人力无穷……”
房彦藻回味了一下这四个字,若有所思。
“孤找你来,是想问问你。”
沈宁在椅子上坐下来后语气平和的说道:“窦士城领兵南下袭扰我东平,齐,鲁三地,司徒惊云虽然有十几万人马但还要提防李道宗,兵力有些不够用。
既要稳定根基之地,又要退窦士城之兵,还要顺势解决了李道宗麾下那十余万唐军精锐,你可有良策?”
他没说已经调了江都张亮率军北上的事,只是为了考量一下房彦藻的本事。
“容臣想想。”
房彦藻缓步走到地图前,看着沈宁标注出来的那些线条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沈宁也不急,在一边品茶等候。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房彦藻站直了身子微微吐出一口浊气:“臣以为,仅仅是靠着司徒将军那十万大军,很难做到尽善尽美。”
“主公可派人联络景守信,此人坐镇涿郡,麾下精兵数万,可许以厚利让他出兵南下。
窦士城倾尽全国之兵,河北诸郡必然兵力空虚,无须多,景守信只需下三五城,窦士城必然心慌。”
“再以水师袭扰河北沿河各城,造大军即将北上的假象。
然后派遣一得力大将,只带万余精锐入河北地界,打一处就走,不与夏军纠缠,若是能一路高歌猛进,河北必然大乱。”
“以何厚利诱景守信南下?”
“高官显爵,幽州兵马所克诸城物资皆归景守信所有。
涿郡疲惫,景守信最怕的就是养不起他那五千虎贲!”
“还有……”
“李道宗统领重兵在外,心思必然不如在大业时候那么安分。
人都有所爱,若投其所爱……未必不能让李道宗臣服。
找不到所爱之处,那便找他所怕之处!”
“主公可假做一道沈原的密旨,调李道宗二十日之内务必返回大业,不然杀无赦……”
房彦藻微笑着说道:“便是飞,他也飞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