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蓁上次出门已有好几个月,回家不过数日,又跑出去了,沈清韵和林氏心中有些不快,二人在一起埋怨了儿子一番。
这个被寄予厚望的继承人,整天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在家根本待不住。
关墨筠走进来,向两位长辈请了安,看到她,沈清韵和林氏才露出笑容。
“筠儿,别站着,来,坐到伯母身边。”林氏拉着墨筠挨着自己坐下,又吩咐丫鬟道:“玉铃,给姑娘端一碗热参茶。”
玉铃奉上茶来,沈清韵亲自接过递到墨筠手上。
“多谢世伯。”墨筠接过茶,喝过几口才搁在桌上。
“筠儿,这两年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基本上都是你处理,你做的账目更是滴水不漏,真是难为你费心了。只是,听说前几日,你跟沈彻闹了点矛盾?”
“彻叔急需一笔银两,可是离发月钱还有十几日的时间,他等不了,所以央求我从账上划二百两银子给他。我想着,一来不符合规矩,若是开了这个先河,谁都来预支银两,事情不好办。二来无缘无故地取这么多银两,账面上也不好做。 当时我又忙得焦头烂额,可能语气不太好,惹彻叔生气了。不过事后我想起伯母买在镇西的铺子过两天就要收租,可以拿来应应急,这才 请示 伯母后将租金给彻叔送过去,谁知他不愿收,还发了脾气。”
“筠儿,这件事你并没有做错,但世伯还是得批评你。”沈清韵手里转着铁核桃,“自我接管‘曲径通幽处’起,你彻叔就跟着我了,虽说他是下属,但按资历,在整个沈家他都说得上话。除了爷爷,谁都不曾与他正面起冲突,连我和你伯母都得他几分。再说,这次的事情,不就区区二百两银子吗?沈彻本来也是可以直接跟我开口要的,可他却找了你,为什么,这说明他是打心底里对你敬重,就冲他这份心,你也得给足他面子才是。退一万步讲,你要一时实在拿不出来银两,也应该先跟彻叔说明原委,然后直接找我和你伯母伸手要就是。”
林氏点点头,“筠儿,你世伯说得对,虽然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有些事得酌情处理,不需要样样循规蹈矩。”
“筠儿明白了,多谢伯父伯母提点,我这就去准备准备,明天亲自上门跟彻叔赔礼道歉。”
“真是孺子可教也,筠儿,你还年轻,人情世故方面还得多学,但凡事也不必太过苛求自己,你办事,我和你伯母向来是放心的。”
“多谢伯父夸奖。”
沈清韵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这是五千两银票,你拿着,以后有什么特殊情况也可以应急,如今你办事愈发沉稳,处理起来也有条不紊。从今天起,一些小事你就不必再事无巨细地跟我们汇报了,自己拿定主意就行了。”
“是,筠儿定不负期望。”
一个家丁来报:“宗主,有急事,凌风请你赶紧过去。”
“知道了,吩咐人更衣。”家丁退下后,沈清韵转过身,对墨筠说道:“筠儿,下次蓁儿回来你帮忙多劝劝他,不要在外面待太久了,还是在家多住一段时间。他不该这么懂事,爷爷年纪大了,喜欢孙儿都陪在身边。”
“筠儿记住了,世伯请放心。”
沈清韵满意地点点头,离开了。
墨筠一边给林氏锤肩,一边请示,“伯母,最近来了个新的戏班子,听说唱的不错,戏曲也新鲜,现在暂时住在镇南。你和芮儿都是最爱听戏的,我想着你们出门去凑热闹始终不妥,如果伯母想听,我就将他们请到家里来唱两天,给你解解闷。”
“好,好。我的确有一段时间没听戏了,你去安排吧!”林氏高兴地拍着墨筠的手,“还是你这孩子有孝心。”
此刻的“曲径通幽处”,倒还是如往常一般。
只是比起压抑的沈家,外面轻松自在的花花世界自然是更吸引人。
长身玉立的少年,一袭白衣似雪,如谪仙降世。只见他踏于草木之上,并无半步沾地,就已悬在半坡,动作一气呵成,竟未曾发出一点声音,顷刻间就飞到山坡上。其身手之矫捷,足见功力之高。他的脸上还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是一张俊美清秀的面庞,肌肤甚至比他的衣裳还要白,当真是貌比潘安。
林间,一个小女孩被一群大汉团团围住,她约莫五六岁,被吓得脸色惨白,不断地哆嗦着。这些汉子们脸上的笑容尽显轻浮,笑声也是狂放至极。沈蓁正好路过,见状即刻施展轻功,自他们头顶飞下。众人仰头看着这一俊秀少年,手握折扇,缓缓落下,却平稳落于竹枝上,轻摇扇子,看着他们。
小女孩立刻喊道“大侠救命。”
沈蓁却没有从竹枝上下来的意思,他还是缓缓摇着扇子,慢慢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喂,你这小白脸,多管闲事,不怕死就滚开。”其中一个大汉喊着,其他人跟着哈哈大笑。
沈蓁依旧没有发话,一群人准备动手了,谁知仅仅使了个眼色的功夫,沈蓁就已出现在他们眼前。大汉们惊叹——好快的身手。心想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于是他们互相望了望,手握兵器,将他团团围住,动起手来。沈蓁却不慌不忙的,扇子一摇,便将大汉们的兵器甩了出去。
这下可惹怒了他们,气的他们红了眼,大吼一声,一齐扑向沈蓁。急得小女孩在一旁乱嚷嚷,一颗心简直提到嗓子眼,连忙从袖中拿出信号弹,放出求救信号。她再望向旁边,只见沈蓁纵身飞落一旁,将扇子一扬,卷起地上的尘土夹杂碎石子击向他们,瞬间将所有人打翻在地。
汉子们自是不肯服输,又一起攻击上来,却仍旧无法占领上风,沈蓁并无杀心,更像戏弄一般,慢悠悠地拆解他们的招式。
沈蓁虽才十六岁,功夫却不容小觑,这一群汉子也不过是一群江湖上的普通人士,哪里比得过他,本来就有一两人想知难而退了,却偏偏被沈蓁那漫不经心的作派激怒,因而招招透着杀心。
小女孩也明白自己不会有危险,之前急得嗷嗷叫的她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盯着他们的打斗出了神。
不多时,一位身着雪白纱衣的女子携带着一只小药篮翩然而至,她飞身绕过竹子,单手扶住竹枝,却并不落地,望着前方的陌生人。小女孩一见到她,高兴地叫了一声“姑娘”,并向她挥了挥手。
沈蓁察觉到有人靠近,也回头望去,“好轻功。”他心里不断称赞着。这位女子蒙着面纱,所以他们看不见她的面容,但可看出她眼里透出的疑惑。几个汉子自知完全不是沈蓁的对手,见又来了个不知身份的武功高强的女子,不敢再逗留,只得落荒而逃。
被救下的小女孩深深作了一个揖,向沈蓁道谢,白衣女子自枝头跃下,缓缓落地。望了望小女孩,又瞧着沈蓁,问道:“你救了她?”还未待沈蓁回答,她也作了一揖,沈蓁即刻还礼。
女子又转头向小女孩说到:“山下不安全,近来总会有坏人出没,下次上山要懂得躲避,”说罢牵起她的手就要走。
沈蓁连忙叫住她:“在下沈蓁,请问姑娘芳名。”女子缓缓转过脸来,“我叫何青青,沈少侠,咱们后会有期。”她正要离开,忽又转身,取出一个香囊,递到沈蓁手上,却“扑哧”一声笑出来。沈蓁满脸疑惑,女子说“沈少侠勿怪,我看你是侠义之人,在下敬重万分,此物权当谢礼,有缘再见。”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黄昏时分,沈蓁寻了一家客栈住下了。
躺在床上,沈蓁辗转反侧,伸手摸出香囊,在手中摩梭着,眼前浮现蒙面女子的倩影。只可惜没能瞧见她长什么模样,仅仅知道她的眼睛很亮。他又在想,要是再遇上她,她是否还会记得我?
沈蓁再也躺不住,起身来到窗边,低头沉思,皎洁的月亮挂在天空,洒下一片柔和的月光,月光透过木格子窗,射下一片片美丽的花纹在地上。
夜已深,街上已无行人,客栈里住宿的人大都已歇息了,整个房间寂静地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他倒了一杯茶又回到窗边,倚靠在窗户上,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反正也睡不着,要是不找点事情做,岂不是太无趣了。
可是客房内连一本书都没有,做什么事来打发自己的无聊?
幸得书桌上有纸有笔,他来到桌边,拿起笔写了几个字,这时耳畔又响起白衣女郎的声音——“我叫何青青,沈少侠,咱们后会有期。”
于是,他换了一张纸,纸上赫然出现几行诗句。
“鹦鹉来过吴江水,
江上洲传鹦鹉名。
鹦鹉西飞陇山去,
芳洲之树何青青。”
沈蓁呷了一口茶,不禁感慨,“何青青,真是好名字。”
他来回踱步,摇着扇子,可是越摇,心里愈加烦躁。
他又换了一张纸铺好,作起画来,画中一女子以白纱遮面,抱着一丛芦苇,立在河畔,背后一大片芦苇丛。在画的右上方,笔尖颤动着,留下《诗经》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两句。
停笔后,他拿着画自嘲,明明是在竹林遇到的这位何姑娘,为什么会画芦苇丛?
日上三竿,沈蓁才睡眼惺忪地在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又躺下眯了一小会才起身穿衣。整理完毕后,他就下楼去,坐在桌边慢慢享受美食。
客栈外,也有很多小吃摊,有一些商贩为了多做些生意,会支使自己的孩子到附近的客栈驿馆等地向客人售卖东西。
一个小孩儿提着竹篮在客栈里游走,走到沈蓁旁边,“大哥哥,买白糖糕吗?”
“白糖糕?”
“是的。”小孩子将竹篮放在桌上,揭开篮子上盖着的白纱布,篮子里挤着白白胖胖的糕点,散发着氤氲的热气。
沈蓁见了,不禁笑出声来,这小孩儿怪可爱的。
他拿起一块白糖糕,塞进嘴里,边点头边伸出大拇指,待咽下食物,他称赞道:“好吃,怎么卖的?”
“两文钱一块。”小孩伸出两根指头,奶声奶气地回答道。
沈蓁又逗他,“你这一篮子白糖糕有多少块?”
小孩儿歪歪头,把白纱布揭下铺在桌上,从篮子里拿出糕放在布上,一块一块数着,“一、二、三……三十三。”
“嗯,三十三块,加上我刚刚吃的那一块,就是三十四块。算下来,也就是六十八文钱,等着,我拿钱。”
沈蓁掏出钱袋,小孩儿却说道:“哥哥吃的那块就当我请客,哥哥给六十六文钱就行了,数字也吉利。”
“小朋友真会做生意。”沈蓁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好,六十六文,来,拿好了,千万别丢哦。”
小孩将白糖糕用布包好,推给他,才接过钱揣进怀中,“谢谢哥哥,哥哥再见。”提着篮子欢快地一蹦一跳离开了。
沈蓁提起白糖糕也向外走去,不多时,见到街边一群顽童做游戏,就将糕点全送给他们。
然后他拿起折扇,向红叶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