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筢子听了望夏说出的事情,把手里端起的酒盅子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顿时一脸的铁青,没有几根头发的脑门子上的青筋纵纵横横,像很多条大蚯蚓趴到了脑门上。他咬着嘴唇,鼻孔里很响地喘着粗气,老半天他憋出一句近乎怒吼的话来:“这是欺负到我们老牛家人太心善老实了!”
望夏见爹这样动了肝火,紧瞅着爹,老半天不知道该向爹说啥子了。
“爹,你先消消气儿,别动肝火!”望秋见爹动了怒,马上笑着宽慰爹说,“不管我二嫂子她做出啥子出格的事儿来,不是还有她的爹娘吗?毕竟当初是她的爹娘托人牵扯的这门亲事儿,再咋她爹娘总得给出个说法儿吧。”
“望夏,你明儿一大早就去驴堆集给杨槐花她爹拍个电报,让他赶紧回来给我们家一个解释!”牛二筢子听了望秋的话,马上转过头来看着望夏,满脑门的蚯蚓噗噗突突地蠕动着,话里不光带着对望夏的不满,也带着对杨槐花她爹娘的怒气。
望夏马上点了点头说:“明儿吃过早饭我就去驴堆集邮电局给她爹打个电话,她爹有私人电话了,比拍电报还快!”
“不管是电报还是你说的电话,咱们家就想尽快让他给个说法儿!”牛二筢子说。
“二哥,说实话,这事儿你没有处理好,当时你应该让杨槐花她爹娘也见识见识杨槐花跟那个男人的亲热。”望秋转过脸来看着望夏说,“让她爹娘见识一下,啥事儿的把柄都握在咱们的手里,咱们有啥说道儿他们也没个屁放!现在倒好,说不准他们不承认这事儿还会倒打一耙,到时候咱们就被动了。”
望秋的话让牛二筢子也是一震,他先是看了看望夏,然后转过脸来看着望秋。
望夏觉得望秋的话很有道理,抬手挠了挠头说:“我当时气得脑门子冒火,倒没有想到这一层。”
“爹,这事儿依着我的意思就让望夏吊着他们家,让他们家先着急。”给牛二筢子他们爷儿仨添菜的小米这个时候刚好赶在牛二筢子发火的当儿,她把端上来的菜往桌子上一放,看了看望夏和望秋,然后看着牛二筢子,试探似的说。
望秋和望夏不解地看着小米,牛二筢子也抬脸看着小米。
“刚听说这事儿的时候我也替望夏着急,但这会儿我静下心来琢磨了又琢磨,觉得咱们都给这事儿一下子冲昏了心思。”小米说,“咱们都静下心来想想,在老少爷们儿心里杨槐花是跟望夏成了亲的女人,不光是咱们村里的老少爷们儿,杨槐花他们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心里也是。他们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一天看不到望夏过去,心里不会有啥子琢磨,两天不见望夏,心里也没啥,要是年把半年看不到望夏过去,是不是他们心里就会有啥子琢磨?他们心里有了琢磨,闲话自然也就有了,到时候就算杨槐花不着急,她的爹娘也会着急。她的爹娘着急了会咋样儿?”
牛二筢子听了小米这话,皱起眉头琢磨起来。
望夏和望秋互相看了看,然后转过头来都紧盯着小米。
“到时候她爹娘就会过来问个究竟……”牛二筢子琢磨了一阵儿,自言自语似的说,“到时候咱们就可以拿着这事儿说话了!”
“是啊!”小米说,“望夏夜没个把柄,眼下咱们找他们要个说法儿,他们不承认咱也没法儿。他们要是耍昏,说望夏咋的咋的了,反倒拿杨槐花作践,咱们咋的回话?”
“还真没啥子回话!”牛二筢子马上睁大两眼,一脸冰凉地说。
“咱们没有回话就是理亏,到时他们想咋的就咋的,咱们还没有啥子办法。”小米说,“话又说回来,年前杨槐花能回来过年,跟望夏赔个不是,这日子还能过下去,虽说望夏心里觉得别扭,毕竟说这成亲过日子不是容易的事儿。要是她杨槐花真的赔不是了,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事儿,能回心转意跟望夏好好过日子,望夏心里也不要有啥子不舒坦。”说着,她转脸看着望夏。
望夏听了小米的这句话,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来琢磨着啥子。
“这事儿……”望秋咂了一下嘴,抬手挠着头。
“这事儿你不要插嘴,你年龄还小,经历的事儿还不多,啥事儿琢磨得还不周全!眼下不管啥事儿,你只是脑子一热把事儿就给支应过去了,至于说支应得合不合适,你琢磨不到。”小米见望秋咂嘴挠头,马上向望秋说。
望秋给小米说得咧嘴一笑,挠头的手又呼呼啦啦地挠了几下头,算是回应了小米的话。
此时的牛二筢子像吃了木香顺气丸水丸一样长长地出了口气,原本冰凉的脸色也有了些暖气儿。他转脸看着小米,说:“明儿就让望夏给杨槐花一个信儿,让她回来过年。她回不回且不说,总算是咱们家有这份儿心。她回,是理应的事儿。她不回,是她的不道。”
“她要是回的话,趁着这个年节儿,我和杏花多跟她唠扯唠扯。”小米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能唠扯得她心里透亮了,咱们就当没有眼下的这事儿。要是唠扯不开她心思,咱们也能知道她藏在心里的想法儿。”
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要是她不回,咱们就依着你的说法儿让望夏屌着他们家。吊得他们家着急了,再跟他们家好好说道这事儿。”
小米笑着点了点头说:“望夏不愿意跟他们一家人搅合了,年后望夏想干啥就干啥,该干啥就干啥。”
“这些日我就琢磨了,这一年跟他们一家人搅合在一起,别的啥也没有学会,倒把废品回收这一行熟悉了。”望夏接过小米的话说,“年后我想一个人做废品回收这一行,从蹬着三轮车四处收开始。”
牛二筢子他们马上都转过脸来看着望夏,满脑门子都是意外。
“至于说年后你想干啥,我不问,只要是本分挣钱就成。”牛二筢子盯着望夏看了一阵儿,说,“年前,你跟杨槐花的事儿多少要有点儿眉目。”
“爹,我小米嫂子刚才已经说了,事儿错不在我,就依着我小米嫂子的意思,咱们年前不着急着要啥子眉目。”望夏看着牛二筢子说,“年前她要是回来过年,要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要是她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事儿,为了咱们家的脸面,跟她的日子还能往前过,那时你们不要计较我心里委屈不委屈,也不要怪罪我有啥子出格的言行。”
牛二筢子眉头一皱,紧盯着望夏,很担心地问:“咋?你还能反天?”
望夏摇了摇头说:“我反不了天。”
“那你说这话是啥意思?”牛二筢子紧追着望夏问。
“没别的啥意思!”望夏回着牛二筢子的话,转过脸来向门外看去,在他转脸的那一霎那间,他的眼里还是给灯光映出了泪光来。
“望夏,你这是咋的了?”小米马上看了一眼牛二筢子,转过脸来紧看着望夏问。
望夏摇了摇头。
牛二筢子叹了口气不说话了,他心里很清楚,作为一个男人,不管这个男人有多软弱,遇到这样的事儿,心里也会腾起火焰来,只是软弱的男人很多时候不敢发火,只把这扑不灭的火焰烧成委屈憋窝在自己的心里。他看了望夏一阵儿,放下口气说:“这事儿弄得清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爹,自打我发现她背着我跟别的男的亲近,我心里一直憋屈得透不过气来。”望夏转过脸来看着牛二筢子说,“我回来之后为啥没有告诉你这事儿?是我不想让你为这事儿跟着我憋屈!既然她能初一,我就能十五,我就依着我小米嫂子的意思吊着她,一年、两年、三年五年都成!她不是嚷着要跟我离婚吗?成,我就吊着她离不成,啥时候把她吊得脸上开始长褶子了,我啥时候再跟她离!”
望夏的话让牛二筢子很吃惊,也让小米和望秋很意外。
牛二筢子摇了摇头,喃喃地说:“这不成!这不成!”
“望夏,你这也太记仇了!”小米看着望夏说,“年前要是事儿弄得清楚了,你要是真放不下心里的憋屈不愿意跟她过下去了,她提出离就跟她离,这样省得把自己也给耽搁了。再说了,真的按你的意思吊得她满脸褶子了再跟她离,这事儿我说了你也别记恨我,这个想法儿不地道,有点儿缺德了。”
“二哥,小米嫂子说的是个理儿,咋的咱们也不能让人在背后戳咱们的脊梁骨。事儿弄清楚了,她要离也成,把咱们给他们家的彩礼,还有这几年你逢年过节去他们家的花销都赔了,就跟她离。他们家要是不愿意赔,你再吊着她也成。你吊着她,他们家就会着急,自然也就会在他们家的花销赔了。”
“明儿你还是给她爹一个信儿,让她爹也回来一趟吧。”牛二筢子听了小米和望秋的话,向望夏说,“我看了,你也是铁了心不跟她过下去了,吊着她,就像你小米嫂子说的那样,有点儿缺德。他爹回来了,咱们把这事儿摊开了让他爹琢磨着该咋的一个说法儿。”说完,他又给自己找了个酒盅子满上一盅子酒,仰脖儿把满满的一盅子酒喝了下去,然后起身离开了饭桌走出门去。
牛二筢子的举动让望夏他们很吃惊,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都转脸向门外瞅去。
“爹,你这是要干啥?”望夏起身追了出去,在牛二筢子的身后问。
“我不干啥,想一个人出来透透气儿。”牛二筢子回了望夏说,“我没事儿,就是透透气儿,你们该吃吃,你小米嫂子还要照顾小路生,别太晚了。”
望夏在牛二筢子的身后“扑通”一声跪下了,硬着喉咙管子说:“爹,是我让你觉得憋屈了!”
牛二筢子回身拉起望夏,说:“这事儿不怪你,谁的孩子是啥秉性谁知道!”
“爹!”望夏又硬着喉咙管子喊了一声。
“别吵嚷,这事儿不是啥子光彩的事儿,别让人家听见了笑话!”牛二筢子说,“我透透气儿就进屋,你赶紧回屋吃饭,这边你小米嫂子要照看小路生,望秋那边杏花一个人待着春生怕是晚饭也吃不消停。你们赶紧把饭吃了,让望秋也赶紧回。”
望夏抬手扇了自己两个耳刮子,说:“爹,怪你这个儿子窝囊!要是你这个儿子猴七猴八的,啥事儿一说就瞪眼发脾气,她也不敢这样欺负咱们家。”
“你这是……”牛二筢子见望夏扇自己的耳刮子,听了望夏的话,叹了口气说,“老实人不吃亏,这个世道咋的了,是不是开始欺负老实人了?”说着,他推了一把望夏,让望夏进屋吃饭,然后他就走出院子,一个人躲到越来越浓的晚了的天色里。
望夏回了屋,三个人再也没有心思吃饭了。
望秋把面前的一盅子酒喝了,向望夏说:“二哥,就依着小米嫂子的意思吊着他们家退赔彩礼和这几年在他们身上的花销,退赔清楚了就跟他离。有小米嫂子和杏花,让她们妯娌俩个张罗着再给你找个过日子的女人。”说完,他也走了出去。
“望夏,既然你这样定下了心思,心里也别再觉得憋屈了。”小米看着坐下来的望夏说,“老话咋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不知道这话说你和杨槐花是不是合适?不过我觉得,有了这样的事儿,就是你们两个命里没有长久的夫妻缘分,不管咋的,都是命里注定的。这样琢磨,你就想开了。要是你再心里憋屈,那就是跟自己较劲儿了。”
“嫂子,我咋的就碰到了这样一个女人呢!”望夏看着小米,说完叹了口气。
小米一笑说:“这就是命!”
“这命也太拿老实人摆弄了!”望夏埋怨说。
小米又是一笑说:“命的安排有它的理由,咱们也只能由命。”
望夏不再说啥子,吃了个死面千层咸锅巴就出门走了。
小米在望夏的身后提醒说:“你们那房子好久没住人了,有阴气,晚间睡觉别熄灯!”
望夏回身应了一声。
整个房子里只剩下小米一个人了,她不由得有望夏的这事儿想到了望春,是不是望春在外面也跟杨槐花一样有了其他女人了?要不,他不会这么一走就不会有个音信儿啊?不过,很快她又在心里怪罪自己的想法儿糟蹋了自己的男人。她转脸看了看隔壁的房间,为了今晚这顿饭,老早她就把小路生哄睡下了,这个时候小路生应该睡得很沉,隔壁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儿动静。杨槐花和望春不一样,望春是有了孩子的人了,有了孩子就会变得心性稳重了。杨槐花还没有孩子,自然心性还有孩子的随性。她这样在心里琢磨着,手下开始收拾桌子上的饭菜。忽地,她又想到了牛二筢子,这个时候他会去哪儿透透气儿?他心里气的是望夏还是杨槐花?或者是杨槐花她的爹娘?不由得她转过脸来向院子里看了看,只有门框透出去的光亮把一块拉长的方块照得亮堂些,院子里的其它地方都是黑沉沉的。
整个桌子上的饭菜几乎没咋的动,要是往日,忙活了一整天几个人一准会把这一桌子的饭菜吃得剩不下啥子,今儿他们爷儿仨几乎没吃啥子东西。她收拾完这些东西之后,就急急忙忙地去看小路生的动静。
小路生睡得很香,粉嘟嘟的小脸儿在灯光笑显得更招人疼爱。
小米瞅着熟睡的小路生,心里的踏实和喜悦用什么话也说不明白,这辈子不管以后会咋,有小路生,作为女人,这辈子也算是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