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O七六回枭居大野念雏鸾,客隐穷山求膴仕
书名:华山剑侠录 作者:移剌大王 本章字数:11526字 发布时间:2024-01-22

第七十六回 枭居大野念雏鸾,客隐穷山求膴仕

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

 

回目注,仕shì ,四纸。

回目解,膴仕,wǔ shì高官厚禄。

 

官寺之内,邢智与邢暌高坐,早命众官差下去休息,赵剡之面色栗栗,侧首陪坐,一女子则立在众人身旁!

那女子乃是王循之妾李氏,早年与赵剡之本是青梅竹马,本来指腹为婚,奈何因乱世之故赵家家道中落,李家之父嫌其家贫,李氏亦有贪图富贵之心,父女二人便不欲兑现前诺,李父随将女儿嫁与王循,婚后诞有一子。赵剡之虽怀恨在心,却也无可奈何。谁知他却颇有忍耐功夫,此后日夜苦读,二十出头已然闻名远近乡里。

永宁元年,夏王开科举,首重‘策论’,次重‘辞赋’。赵剡之自信满满,所写策论格局奇伟,辞赋雅量高宏,夏王亲自阅卷,对其颇为赞赏,虽未入一甲前三,却也榜上有名,自此乡绅再不敢小觑。他出任兰封县丞之时,吏治肃然,政 治清明,却屡屡得不到升迁,渐失初心,对夏王心生怨恨,便即攀附萧家,自此一路官运亨通,从县丞、县令,再到河东郡丞不过三年时光。河东郡守对其信任有加,郡内五县大小事物尽归其管辖,权力之大俨然如一郡之长,在任期间,又阴差阳错与李氏相见,二人本有旧情,这一见便如干柴烈火一般旧情复燃!

永宁四年时,原河东郡守年齿已高,上书乞骸骨,夏王许之,职位虽空,虽有意拔擢赵剡之代之,却听闻些许民怨,是以尚未发去敕牒,乃为着意观察之。

王循居于河东郡四五年间,跋扈异常,前郡守老迈而不能治,赵剡之与李氏勾搭成奸,心里本就有鬼,便勾结纵容之。王循大喜,亦与之结交。赵剡之借机大肆敛财,往日清廉之风不再。

前时赵剡之在公堂之上神色焦急,一则乃是为夏九州之事,二则便是害怕自己与李氏奸情被人撞破。当时李氏在侧堂里屋床下躲藏,亲眼看到夏九州之真面目!

邢智、邢暌赶到官寺之时,群情激奋,百姓阻扰激烈,邢暌温言安抚,邢智则派人翻墙而入,立时撞见神色慌张的李氏与赵剡之二人,当下急忙制住。

前事如此。

此刻大堂之上,邢暌面色甚是不善,手指着地上血迹与墙上血红大字,大怒道:“赵剡之,四年之前,汝尚且励精图治,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勾结官绅,欺压百姓,今日终于激起民变!更与有夫之妇通奸!现在还有何话说!”

赵剡之神色惶恐,不知所对。

“汝印绶何在?取来!”邢暌神色甚怒,赵剡之叹了口气:“回刺史大人,下官印绶被那大盗夏九州以妖法熔炼成了铜水,就是这个……”

他手指邢智身前条案上一金黄色圆柄状事物。邢智用手拔出,心底咯噔一下。邢暌大怒:“赵剡之,大夏铁律,凡官员丢失印绶,该当何罪?”

此时那李氏哭道:“刺史大人此言差矣,民女本与赵大人是青梅竹马,被王循强娶。这些时日虽与赵大人偶有相见,确是清清白白,通奸之事,纯熟子虚乌有。再说那夏九州乃是大盗,做事霸道之极,先伤了王家几十口,后又胁迫赵大人。官印乃是被其强行抢夺,赵大人抵死不从。刺史大人,冤枉啊!”

“此刻已尽亥时,你又为何在此处?”

“回大人,民女今日察觉那王循有不臣之心,这才深夜冒死前来通知郡丞赵大人。”

“呵!汝倒是忠心耿耿了!”邢暌听得此女巧言令色,心中不喜,与邢智眼神交流,二人大致亦明了来龙去脉。李氏泪如泉涌,哭道:“刺史大人,奴婢冤枉啊!”

邢暌还欲细问,邢智却摇了摇头,此时郭桐双魂不守舍的走入官寺正堂,邢暌笑吟吟下堂迎接:“桐双,没抓到贼人也不必自责!”

邢智微笑:“坐吧!”

郭桐双嗯了一声,眼色晦暗,愁眉不展。此时胡太平、吕万杰、唐乐潮亦哈哈大笑走来:“巡政使大人,刺史大人,我们哥三个来蹭一顿酒饭!”

“哥哥,你两个怎来了此处?”郭桐双心底一喜,将前事冲淡了几分。

“见过巡政使大人,见过刺史大人!”

胡太平、吕万杰、唐乐潮对邢智、邢暌行礼,二人连忙起身回礼,给他三人亲手搬来高凳。邢暌神色喜悦:“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

胡太平众人笑道:“大王命我们去陇右巡视,未见齐弗宗有甚异动,后来折返,这才在路上遇到巡政使人马,若非兄弟多了个心眼细问了一番,当真便错过了!”

众人其乐融融,赵剡之眼见机会,朝李氏使眼色。李氏喜道:“刺史大人,小女愿将功补过。”

邢暌不耐烦,本欲打发二人,谁知一三岁小童从内屋奔出,投入李氏怀中,呼道:“李姨娘!”

邢暌哼了一声:“还说你二人无事?”

赵剡之却不出声,李氏哭道:“刺史大人,赵大人自去年丧偶,至今未再婚娶。赵大人不放心将独子放在家中交由下人看管,便常常与之同行,我与此子一见如故,这才……”

邢智心底冷笑:“这女子思辨敏捷,伶牙俐齿,凡事都推到死人头上,圆谎的本事当真可以!”

李氏笑道:“刺史大人,民女方才在侧堂虽听不清,但却将那江洋大盗夏九州面貌看的仔细。”

邢暌大喜!郭桐双,邢智剑眉倒竖,惊恐莫名!

李氏又笑:“奴婢早年亦随爹爹学得一手末流画技,看来今日到能派上用场!”

“取纸笔,教他画下来!”邢暌甚喜,便即朝外面呼喊。

“嘻嘻,话说那夏九州长得倒极威严,又十分的丰神俊朗,那人……”李氏杏眼含笑,提笔正欲作画,谁知面前寒光一闪,勃颈处鲜血喷薄而出,登时断气!赵剡之心知必死,连滚带爬,大声哀哭着便欲抱邢智双腿,谁知又是一道剑气射出,将他心胸处洞穿,血溅公堂!这对鸳鸯双双魂归地府!

事发突然,众人不及反应,胡太平骇然回首,惊怒道:“桐双,你这是干什么!”

郭桐双面色苍白,黯然落泪,举刀便欲劈砍那三岁小童,小童哇的一声大哭,吕万杰、唐乐潮二人夺过他手中刀,神兵悲鸣一声跌落地上!

此刻官寺内十余名侍卫冲进来,急切道:“保护巡政使大人!”

“大人,可曾有恙?”

“没事!”邢智面色镇定,众人瞅着地上死去的赵剡之和李氏,一时不明所以。邢智续道:“方才有刺客欲图行凶,赵大人舍命保护我,刺客凶性大发,击杀了赵大人和这女子!”

邢暌大惊,侧首凝视邢智。

好巧不巧,正在此时,县城之内火势大起,呼喊声一县皆闻,有屠神卫与官差急匆匆来报:“大人,王家火起!有两个行凶之人拒捕,已打死打伤多人!”

邢暌舒了口气,冷眼一撇邢智与郭桐双。邢智笑道:“可曾活捉了凶手?”

“那二人悍不畏死,当场自 杀身亡!临死之前念到什么:‘宗主有命,弘仁道体’之类的疯话,神情恐怖之极。”那屠神卫将士仔细回想,补充道:“好像是‘宗主有命,弘仁道体,盛文极武,崇贤以礼,太上行德,剑出千里,殿庭帷幄,万帮维纪,凤舒其翮。龙震其翼。’莫非这是什么邪法的咒语?”

邢智赞叹:“陛下亲自调练将士!能文能武,百战不殆!”

吕万杰哈哈大笑,混忘记前一刻惨事。胡太平、唐乐潮却哪里有心听,邢暌侧首瞪了邢智一眼,问道:“火势如何?”

“已经扑灭!”

“众将士连日护送巡政使大人,甚是辛苦,先踏实吃顿热乎饭,快快歇息去吧!”

“车骑将军临行前交代末将,一定要保护好巡政使大人,末将就在堂外,末将告退!”

屠神卫将士躬身退下。

胡太平拉住郭桐双,吕万杰、唐乐潮面对这等变故已然不知所措!

收敛尸体之后,邢暌带众人走入一处密室,邢智欲当中坐下,却被邢暌伸手阻拦。邢智苦笑:“文初!”

“文白,若非今日那场大火帮你二人圆了谎,此事恐无法收场!你和桐双定要给我一个交代!”邢暌神色肃穆,半步不退。

邢智叹息,不知从何说起,胡太平、吕万杰、唐乐潮围坐在郭桐双身旁仔细聆听。郭桐双紧紧咬住嘴唇,渐成青紫色。邢暌大怒,一把提起他:“郭桐双!身为军中名将,公然杀害朝廷命官,更欲屠戮手无寸铁的三岁小儿,当年随大王驰骋漠北的英雄还是你吗!?桐双!你莫不是中邪了!”

“文初,你不要逼他,桐双自有苦衷!”邢智劝说,邢暌恼怒之极:“苦衷?他有什么苦衷,听说生死门善用邪法控制各派武林高手,已成朝廷第一大害!我看他也中了夏九州的蛊毒,心里再没有万民与王法!”

“刺史大人,总要让他说了才好!”胡太平温言相劝,邢暌松开他衣襟,神情失望之极,颓然回转座位。

郭桐双站在众人身前,正色道:“我可以说!但今日事,咱们都要烂到肚子里!”

“好,你说便是!这里都是自己人,绝不外传!”邢暌急忙点头,神色期许。

“方才我出城后便见到咱们大王!”

郭桐双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再无言语。

众人无不屏息。内室中静的可怕。

“邢暌大哥,现在我给那赵剡之和李氏偿命便是!”郭桐双手法极快,举掌猛击额头,邢暌、邢智大惊,吕万杰、胡太平、唐乐潮上前阻拦,三人六手死死握住他双臂!郭桐双大哭道:“我没脸活下去!”

胡太平哭道:“好兄弟!你怎么这般傻!若你不明不白死了,岂不陷大将军于窘境!既违君臣之礼,又背兄弟之义!”

“胡大哥!”郭桐双抱住胡太平失声痛哭,连吕万杰这等汉子都自双眼通红。

“兹事体大!我……我该怎办!”邢暌方寸大乱,竟不敢与郭桐双对视,愁得在屋中来回踱步,邢智起身握住他肩头:“现在非是慌乱之时,我前日得到尚书令大人急报,众反贼已然先朝廷一步举事了!汝现在应速速返回郡城,调集兵马、部署防务、筹备粮草、转移百姓。大夏王朝再禁不起挫折了!”

“若非大哥提醒,文初几坏了国家大事!”邢暌眼中含泪,苦叹不休。

“桐双!汝欲将功赎罪,那便跟随文初速速离去,整备军马,迎战叛军!”邢智走上前去,以手轻抚其面。郭桐双眼睛通红,咬紧牙关,奋力点了点头,邢暌亦上前安慰道:“赵剡之私藏甲胄,乃是死罪,杀了便杀了!不必往心里去!那夏……夏九州乃江湖义士,虽言行乖谬,然所杀之人尽是罪大恶极之辈,来日自有捕快将其捉拿归案,汝不必放在心上。胡将军,我说的可对?”

胡太平不住点头:“正是!正是!”

郭桐双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兀自紧紧握住几人手掌:“那孩子怎办?他自此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我……”

邢智笑道:“那李氏骗你,赵剡之虽非好色之人,却也有两房小妾,他原配便是因撞破他与李氏通奸,这才活活气死,那孩子本就是……本就是妾室所出,仍旧归其抚养便好。”

郭桐双苍白的脸颊慢慢显出血色。邢暌冷冷瞅了一眼文白。

胡太平等人闻言却甚冷静:“巡政使大人,依末将之言,不如您也跟随刺史大人速回郡城,而最稳妥之处,想来该是龙城。有尚书令大人坐镇,可保无虞!”

“我不放心咱们那位大侠客!” 邢智神色忧虑,双眼穿透墙壁,凝视夏王书写下的那几十个血红色大字。

“可是……”

胡太平心知不妥,此时又有一名亲兵神色惊惧,不停敲门:“公子!您在里面吗!公子!出大事了!”

“哎,多事之秋!”邢智闻听砰砰敲门之声,亦渐生烦躁之感。

邢暌心底咯噔一下,浑身毛孔仿佛炸开一般,噔的一下从高凳上跳起,立在地上,身子竟未站稳。邢智心中亦泛起一股莫名悲痛,与郭桐双一道急忙上前搀扶!

“无妨!无妨!”邢暌起身打开室门,抬首望去乃是亲兵老赵,问道:“老赵,出了什么事?”

那亲兵老赵年齿甚大,已跟随邢家二十余年,自天授时邢氏灭亡,邢智、邢暌等众尽数降了,夏王宽宏,启用邢家诸子弟,其中尤以邢智、邢暌最受礼遇。而老赵跟了邢暌多年,也便一如照旧继续在邢暌身旁侍候,是以对邢家之事甚是了解,仍旧称呼邢家二主为‘公子’。此刻老赵惊恐得犹如见鬼一般,嘴唇颤抖,双手哆嗦!

“到底发生甚事?”邢暌皱眉,心口怦怦乱跳。邢智素来镇定,缓缓上前,递去一碗热茶:“老赵,你便说吧,凡事由我做主。”

亲兵老赵一跺脚,大口饮干了茶水,在其耳旁轻语,邢智惊得面无人色,登时跌坐在太师椅上:“不可能!这不可能!死人怎会复活!”

“老……他还在那里,嘱咐我一定要带您过去!”

邢暌追问:“文白,到底何事?”

邢智叹息:“不可说!”

老赵急道:“有什么不可说的,两位公子,那人说话样貌,与……哎!简直一模一样,还嘱咐一定要您独自去,可我总觉此等事太过蹊跷!”

胡太平、郭桐双二人所修《周天混元功》已然大成,耳音俱是极好,老赵虽特意压低声音,却仍旧听得一清二楚!吕万杰内功略有不及,又是急性子,吼道:“胡大哥,到底是何事?”

“老赵看到人群中有一老者,相貌、声音与巡政使大人已然故去的父亲一般无二!”胡太平低声道。

“老贼邢道悛!他不是早在天授元年之前便已被大王斩首示众了吗?”吕万杰无甚心机,大声宣之于口,唐乐潮使劲拉他衣袖。胡太平歉然道:“邢大人,吕兄弟这人直性子,还望大人别往心里去。”

邢智一贯镇定,此刻也方寸大乱,双手抱头,长声悲叹。

邢暌心有所感,一咬牙昂然起身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日怪事繁发,搅的一郡不宁!说不定见了此人或能撞见机关所在!”

“刺史大人此言差矣,万不可让巡政使大人以身涉险!”唐乐潮、胡太平二人急劝,郭桐双却道:“我倒觉得邢暌大哥所言不无道理!”

胡太平正色道:“桐双,此事太过冒险,我绝不同意!”

郭桐双神色平静道:“邢智大哥,你可还记得那渊仇雠之事!”

邢智、邢暌眼射灵光!

半刻钟后,邢智独自一人走入一处暗巷。一名黑衣人一手将他拉住,邢智反手一爪,动作干脆利落,立时反客为主!黑衣人惊讶道:“你不是我儿文白!”

“百变灵狐!今日终于抓到你了!”‘邢智’低喝一声,双手如电,运用上乘擒拿手法抓住其脉门,怎料黑衣人竟全然不会武功一般束手就擒,臂骨更是将欲折断!

“别伤他!”又是几人从围墙处纵身而来,邢智便在其中!他二话不说拉下被擒住黑衣人面巾,登时惊呼:“爹!”

那黑衣老者便是邢道悛。他看到儿子邢智后甚是喜慰。对面擒住他手臂的‘邢智’这才拆下人皮面具,原来竟是郭桐双假冒。邢家父子二人眼神复杂之极,一时竟无言语。

邢道悛冷笑:“郭桐双、唐乐潮,你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身列屠神卫八百军司马之职,成了夏贼亲信,当真可喜可贺!崔顶天和蒋根生他两个白眼狼呢,吃我邢家的米,难不成这么早便横死了?”

吕万杰大怒:“老匹夫,爷爷当年可不亏欠你半分人情,再敢胡言,爷爷一掌毙了你!”

邢道悛冷眼以对,全然不惧。胡太平制止众人言语。

邢智虽是多智之人,此刻却心乱如麻,邢暌正色道:“叔父,你当真‘还阳’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邢道悛尚未说话,郭桐双、胡太平、吕万杰、唐乐潮四人俱各大奇,同时伸手探他鼻息良久,又急忙缩手,神色恐惧,似乎面前如有万千蛇蝎蜈蚣盘踞一处。

“爹爹!”邢智开口,眼中满是真情,邢道悛苦叹:“智儿,死人岂可复生!为父这躯壳不过是邪枭祸主用妖法借来的罢了。”

“是哪个邪派大能,有这等道法?”胡太平、郭桐双发问,邢道悛冷笑不答,转瞬却露痛苦神色,身子颤抖摇晃,仿佛醉汉一般站立亦难!

“爹!”

“叔父!”

邢智与邢暌急忙上前搀扶,邢道悛奋尽全力,颤抖着双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低声道:“此处有……羯乕、陈昌爚、拓跋春与九锡门……兵力部署图,我儿……需仔细收好!为父必须要回去了!”

众人疑惑甚多,本待追问时,谁知邢道悛身如黑影一般,穿墙而入,顷刻再无踪影!众人无不惊恐骇然!

“当真是妖法!”胡太平、郭桐双惊愕摇头。

邢智手握书信,心底如五味潮涌,邢暌急促道:“该将此物速速呈给尚书令大人!”

郭桐双点头,吕万杰却道:“不妥,这邢老贼……邢道悛生前便曾与大王有过恶战,怎会无缘无故前来相助,再说死人‘还阳’一事简直瞎掰!肯定是障眼法!待咱哥几个把这户墙拆了看看……”吕万杰心直口快,还要乱说。胡太平呵制住他,扭头道:“我看也像是九锡门奸计。”

唐乐潮亦点头附和,郭桐双却摇头:“我看不像。那人当真是他!”

“刺史大人,你怎看?”

邢暌摇头:“此事牵涉太大,我也不知。但若叔父当真被人用妖法唤来魂魄,寄存于傀儡之中,却也并非不可。大王门中就有高人,起死人肉白骨亦无不可!”

“大将军的坐骑!!”胡太平、郭桐双、吕万杰、唐乐潮不约而同惊呼,这才缓缓点头!

“若我爹已身处九锡门高位,想来知晓些许机密亦非难事!”邢智开口,众人扭过头去。

邢智此刻方才显出平日才略气魄,冷静道:“无论如何,将此事原原本本说与尚书令大人,请大人定夺便是!”

“劳烦几位星夜护送巡政使大人至龙城!”邢暌对众人郑重一拜,胡太平三人急忙还礼。郭桐双提醒道:“可要叫醒大嫂和牧之少爷?”

“来不及了!文初,明日带上你嫂子和我儿去郡城吧。也好让我心安。”

“大哥放心!定不让嫂子和牧之少一根毫毛!”邢暌神色温和,兄弟二人心间满溢亲情。

“夫君!”

众人刚要回转府邸调转兵马,甄氏却拉着牧之在众将士护送之下奔来,自远处便急切呼喊。邢智快步上前,握住甄氏手掌:“手这么冷?为何不去歇息?”

“律儿方才发了梦,吵着要见阿翁,可阿翁早已故去多年,怎么今日又无缘无故折磨律儿?莫非是怨气太重,成了……成了……僵尸……厉……”甄氏一贯温柔贤淑,从不口出胡言,此时眼中满是忧虑,小儿刑律眼圈微红,哭道:“爹,阿翁方才来找我,要给我糖吃!爹,咱们何时去阿翁坟上祭扫一番!”

邢智强忍眼泪,勉力点了点头,拉住妻子,在郭桐双、胡太平、吕万杰、唐乐潮等数百屠神卫护送下急速出城朝龙城而去。却不知邢道悛亦在远处房顶之上观看孙儿,眼泪早已浸湿了衣衫!

白石山幻界之内,仆兰赫与刘漾方才盘膝端坐,此时缓缓起身。

“爱卿,今次对人傀道法领悟几何?”仆兰赫眼中满是邪异,刘漾笑道:“主人神通惊世,不过寥寥数言便道尽人傀之技关键所在!”

“不要乱拍马屁!”仆兰赫微笑,刘漾笑道:“约莫三、四成,甚是过瘾!”

仆兰赫大笑:“以后跟随本座,过瘾之事多得是!今次不过开胃菜罢了。”

“主人,属下有一事不明,王家不得人心,放火烧了他家岂不助长‘夏九州’民望与威势?”

“就是如此!”仆兰赫目色神秘,却不愿更多解释。

刘漾恭敬起身,侍立一旁,便听其主子又道:“今番出行仍对夏贼那处世界所在一无所获。前时见他在伏牛山中现身,今次却折返于戾山,莫非‘两界通道’不止一处?却又如何进入?”

“主人高瞻远瞩,前日咱二人远远尾随夏贼,果然看到幽州大股兵马调动!羯乕几人当真要以卵击石了!可这样一来,夏王定知背后推波助澜者乃是主人!而诸葛鸿又居于内,到时祸起肘腋,岂不危矣?”

仆兰赫冷笑:“肉身不死,何以成神!

刘漾疑惑,却不敢问,只道:“那邢道悛今日见了其子邢智,怕是要出卖主人。”

仆兰赫嘿嘿冷笑,只道:“这几日我还要行操偶之术,此地虽然安全,为保万一,汝还需护法。”

“是!”

仆兰赫再次盘膝而坐,刘漾侍立身后:“我虽因《英雄谱》与主人确立主仆关系,然主人所想我却不知。羯乕等众若当真败了,定然有害而无益!这却何解?”

刘漾思索良久不得其关窍,这般过了三日,仆兰赫仍在盘膝端坐。

千余里外,一具人傀正自在江底跟踪两艘小舟。

“我已跟了整整三天,夏贼莫非还欲前往河东?咦,那匹马是……”

人傀自汾水中冒出头来,远远眺望那只小舟,黑霸王形体巨大,又性喜水,此时亦在河中跟随船只,故而遮挡了视线。人傀再欲仔细观察时,远处数名水鬼似鱼一般游来!人傀冷哼一声,隐没江底。

“邪性了,方才那个人难不成是泥鳅变得?怎看他钻进河床不见了!”

“不是个正点!”

(注:江湖黑话,不是个正点,扎手之人,不好对付的人。)

“我看多半是逃到别处!”

“我们几个继续搜索,你回报帮主便是!”

“辛苦哥几个!”

范九江与周宿沙此刻正端坐小舟内,二人水性极好,耳音亦不俗,方才听到些许异响,便吩咐手下前去,此时扭头对端坐对面的夏王夫妇笑道:“大王,我去看看。”

夏王点头,范九江走到船尾,轻轻呼啸一声,岸上人回以哨声,他这才安心回转船中。

“范帮主、周帮主,前日多亏你二人相救,否则当真狼狈!”

范九江不住陪笑,为夏王倒酒,周宿沙道:“大王武功盖世,没我二人亦能逃脱。”

“前次多谢两位帮主搭救三贤。说来也是无缘,小弟两次登门拜访,欲咨箴言,竟都失之交臂,实在可惜。”夏王慨叹,夫人却在一旁闭目养神。

“大王胸怀四海,大肚能容,没想到对于那三位老人家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竟都能察而纳之,实在令我等小民叹服!”范九江大赞,夏王微笑摆手:“范帮主过誉了,‘民为贵’之言古已有之。玄昭岂可数典忘祖,将圣人教诲抛之脑后。”

周宿沙笑道:“范兄此番可信了!前时我便说赵曦轮、武定鼐、孔圣贤三位乃是不出世的大贤,堪比管子、卫鞅、半山居士,来日定可立万世不朽之言。今次大王说了你才肯信!”

范九江不住点头。夫人对其媚态十分厌恶,似乎多一刻也不愿在此停留。周宿沙又问:“大王,几日前后面追捕那人武功甚高,难道是官府中的捕快?”

夏王叹息:“那是郭桐双!”

“屠神卫郭桐双将军?”范九江亦问,夏王缓缓点头。

周宿沙大感尴尬,不知如何接续话题,夏王并未察觉二人神色,只感到事态严重,自言自语道:“桐双为人忠于职守,却执思甚重,若认定之人必奉若圣神、看准之事标为铁律,今日我与之真面目相见,怕是对他打击甚大。若他做出什么糊涂事,可怎生是好!”

夫人知夏王心意,握住他手安慰。夏王忽然一惊,传音道:“糟了!官寺侧室中似乎还藏有一人!”

“师哥怎这般疏忽?”夫人心惊不已,二人同时便欲起身:“范帮主,可否令小舟折返?”

范九江还未说话,周宿沙急忙制止:“不可!大王心系百姓,三日前击杀了那等混账贪官,已然闹得满城风雨,此刻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还有一事,大王,草民和周兄弟二人也算一帮之主,近一个月来,帮中兄弟屡屡发现江湖中异动,几大族私运大批货物,远远看去,大船吃水极深,不是粮草便是兵器。近几日来,船队行驶路线更是到了黄河南岸。”范九江话说一半,周宿沙便即愤慨难当:“那些大逆不道的畜生难道还想谋反不成?”

夏王看了一眼北面,频频点头道:“多谢两位提醒。江左大族常有不臣之心,此事天下皆知。永宁时家国一统,百姓遭逢乱世已有五十余年,生计之艰难可想而知,我有所顾忌,想到既已家国太平,又何必盛气凌人,再起兵戈,便自忍让一番。谁知……”

夏王叹息,周宿沙怒道:“谁知大族得寸进尺,肆无忌惮欺压小民,更欲欺君罔上,耕者失其地,居者失其屋,父丧其女,夫失其妻,大族所为已是天怒人怨。”

“便是如此,大王当真是太过心慈手软了!这等大逆不道臣子杀了便是。”范九江亦在旁边附和。夏王摇头,眼神复杂。范九江趁热打铁,讪笑道:“大王,草民也算不辱使命,尚书令大人要的那几件事务,犬子已亲自送去。”

夏王微笑道:“范兄有事但说无妨。”

周宿沙忙给他使眼色,奈何范九江为人冲动又粗枝大叶,竟视而不见,一咬牙道:“大王,看在草民亦有些许一二苦劳份上,关于盐漕新政,能否暂缓?”

夫人睁眼,二目爆射冷电!范九江惊惧而不能言,周宿沙急忙叩首:“大王、娘娘息怒,我兄弟今日多饮了几杯,竟说起疯话来了!求大王恕罪!”

范九江面如土色,叩首无言。夏王微笑扶起二人,又轻轻去握师妹手掌,雪蓁却将手缩入袖中不加理睬。夏王心知师妹脾气,将手伸到她衣袖中握住那只玉手。雪蓁不好拒绝,指上运劲点他天宗穴。夏王心思全在家国军政之上,这几日伤疲不堪,一时不查,指力便到,登时手腕一酸,待要回击则先机已失,手臂立时麻木不仁,面显苦笑。

周宿沙、范九江虽非绝顶高手,却也看出一二,当下强忍笑意,低头不语。

夏王只得伸出一只右手,扶起二人,神色尴尬至极。夫人噗嗤一笑,这才松脱其要穴!

“范兄、周兄大恩,玄昭没齿难忘。新政有利定然有弊,数月来已有其征,诚所谓欲速不达。不如便这样,咱们以十年为期,十年之内,盐务上官私并举,十年后之事,到时再谈。”

范九江大喜:“谢陛……”

夏王笑道:“范兄,你我平辈论交,这般岂不生疏了!”

周宿沙,范九江正自喜悦之时,远处江面上隐隐传来火光!夏王慧眼如炬,夜间目力却不及夫人。

雪蓁自舟中一个纵越上了河岸边一棵大树,心生惶惶。

“怎了?”夏王亦纵来,夫人皱眉道:“少说也有百余,都是骑兵!”

范九江、周宿沙二人亦从舟上出来,夏王与夫人再度跃回:“二位帮主,此地河道距离戾山还有多远?”

“戾山?”

“便是这处!”戾山所在十分绝密,夏王只得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手指一处,范九江道:“咱们沿着汾水行了三日,早已过了数十里了!”

夏王疑惑,又看地图道:“不对啊,走时曾和欧阳掌门约定,定要等我回来,若无异常,夜间要在山上矗起三处火光!数十里外皆可看到!怎么我一直未见?莫不是范兄看错了?”

“未曾看到啊!但是这水路绝对不会错,陛下,我和老周以船为生,天下水路不知走过多少遭了,便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岔。”范九江甚是确然,周宿沙亦不停点头。

“我也不曾看到火光!”夫人身后眺望:“该不会叛贼先一步围攻山上,众人提早转移了?”

“不会!若围攻山上,我爹……那老狗便是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对群侠置之不理!众人大可沿桃源秘境而入,躲避一时。”

雪蓁微微一笑,握住元曦手掌:“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恨爹爹!”

“当年他亲口对我说的,来日要将我夺舍,还能有假!身为人子,我早已仁至义尽,再不想见他!” 夏王叹气,胸口又是一阵烦闷。范九江从怀中取出一锦盒,打开后内里显出一颗丹药:“陛下,这个‘玄阴丹’虽然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对热毒之症却也有点药效。”

“老毛病了!无需在意。”夏王微笑拒绝,周宿沙取过锦盒交到夫人掌心,笑道:“夏兄一定笑纳!”

夫人笑道:“我替他收下便是。两位帮主放心,他若不服,我给他强塞下去。”

范九江周宿沙相视大喜。

夏王便欲辞行。周宿沙心中生出莫名惶恐,正巧又有十余名水鬼从暗处急匆匆游来,轻巧一纵上船,看到夏王夫妇时,他夫妻二人又带上面具与斗笠。

范九江点头道:“这里没有外人,有话直说!”

“大哥!三十里外全是……全是马军!其中更有数百具甲铁骑!而百里外少说也有万余叛军!”

“什么!!万余?!这……”

范九江当时吓得胆寒,周宿沙亦面色惨白,夏王与夫人亦感觉事态严重。

“再探!”

“是!”

范周二人喝退水鬼,扭头对夏王道:“陛下,此地万万不可久留,我二人护送陛下北上便是!”

“不!二位帮主就在此停船,我和师妹先行离去!”

范周二人神色愕然:“这却为何?”

夏王道:“戾山上还有四大剑门弟子百余人,我不能弃之不顾!”

正在此时黑霸王跃上岸边,抖了抖身子。夏王一纵跃上马背,岂知黑霸王发了疯一般欲将他摔下,夏王大惊下马,轻抚黑霸王鬃毛,安慰道:“三弟,何故如此?”

黑霸王伏在地上,只是落泪,夫人面色沉重,亦不言语。范周二人左看右看,越发焦急。夏王急道:“师妹!你快想想法子”

“师哥!连‘三弟’都欲阻挠,可知此去乃是劫数难逃!若换做平日也就罢了,你这肉身金刚不坏,尚能对付一二,可前几日剧战,十阳之力早就侵蚀了身子,至今并未彻底大好,反贼具甲铁骑更有数百之众,你便是浑身是铁又能挨几枪?”

夏王悲叹:“我何尝不知!但要我抛下那些同伴置之不理,绝无可能!前次失了忧之、患之、博吟、博恒,今日怎可重蹈覆辙!便是将血流干了也要将他们救出!”

黑霸王长生悲鸣,雪蓁亦不再劝,抱住元曦,二人动情一吻,便即翻身上马!

“世间竟有如此英雄人物!”范九江心底大受震撼,周宿沙热血上涌,拉住他一纵到了岸边,拉住马缰绳:“夏兄,让我二人也和您一道前去!”

夏王心底感动,笑道:“周兄范兄好意在下心领了!此次我们两个去去就回,不劳挂念!”

“夏兄休要骗我老周!太史公言,人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老周亦读圣贤书,知大节所在,若非乱世中当真活不下去了,谁又愿意做这等聚啸湖海、打家劫舍的买卖!今日有此大好机会以命报国,正随遂了平生之愿!”

范九江心底苦笑,只得陪在边上。夏王叹息:“徒死无益!周兄范兄速速北上龙城,通知王大人便是帮了我大忙。”

“事分轻重,匹夫不可夺志!陛下不可因小失大,只身犯险!此地亦有我两帮数百之众,今日便了拼了性命,也要和贼军血战到底!小的们,都出来,见过生死门夏宗主!”

周宿沙一声大喝,岸边与河中无数水鬼冒出头来,眼中满是崇敬!

“原来船内之人就是夏九州!”

“那夏九州身材好高!”

众人喧哗片刻,范九江叹息一声:“兄弟们,见过夏兄!”

“夏兄!”

数百人一阵高呼,夏王与夫人急忙下马,扶起众人!

“你们,这却又是何苦!”夏王叹息,热泪在眼眶中滚动:“贼众势大,夏某此去为救生平挚友,早知凶多吉少,却如何敢连累众位英雄!”

“宗主此言差矣,我老刀疤早听说您豪气干云,为朋友两肋插刀,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像我这般打家劫舍汉子,纵然死了又何足惜!”

“夏兄,我胡二平生最敬大侠,早听您平素嫉恶如仇,今日佩服的五体投地!”

“宗主,便让我们去吧!”

“宗主!”

周范二人在前,众人在后,尽数拜倒。雪蓁慨叹一声,轻轻握住元曦手掌:“师哥!或许今日尽力一搏,又命不该绝呢!”

“若‘屠龙’在手,铠甲尽披,纵然千骑万寇,围困五十重,又何惧哉!”夏王悲叹,正不知如何拒绝众人时,远处林中显出数十碧绿色光芒!数人惊呼道:“狼!狼!”

“范大哥,有狼群,少说也有百余头!”

范、周二人甚奇:“此处平原,沃野千里,山势又不广阔绵延,何来狼群!”

夏王惊喜之极:“桀暴兄弟!你来了!”

夫人大呼:“烦劳众位大哥,速速让开两侧!”

众人惊呼之时,一壮硕如小牛犊子一般大小的头狼当先而来,在他带领之下,无数匹狼亦跟随在后面,群狼眼发幽幽血光,口中咬着布袋依次走至夏王跟前!

头狼将布袋丢在地上,恭敬传音道:“前辈,尚书令大人知前辈有难,特送来具甲三幅!马二十匹!”

“‘屠龙’何在?”夏王问罢,桀暴却笑而不答,率领狼群折返。夏王还待追问,惊觉远处树上一个模糊人影,似极了一人!雪蓁对着一颗大树惊喜呼喊:“师弟!还不现身!”

不过数个呼吸后,苍穹之上霹雳划过,一根粗如儿臂、长二丈二尺凶兵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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