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抬眼向远处望去,但见几座草屋参差悬于崖壁,如同鹰巢一般。云雾缭绕之间,可以依稀看见山脚梯田盘绕。远山或明或暗,林木参差各异,迎着暖阳吐蕊,随流风而翩跹。山河之美尽收眼底,墨白忘却了平明城的喧嚣,大大地抻了一个懒腰。
“如果一辈子住在天信峰,守在这青山绿水之间,想必真的很好吧!”
“墨白喜欢闲云野鹤的日子,还是喜欢指点江山,纵横天下呢?”柏氐捧着泉水,平静地问道。
“墨白身份低微,恐怕做闲云野鹤也未必有资格呢!”墨白失落地说。
“来天信峰的路上,你特意建议路过布谷镇,也许不只是回乡看看吧!”
“大司是什么意思?”墨白有点忐忑。
“你曾多次向我询问布谷镇,还打听济国侯魏氏家族,想必是为了了解自己的身世吧!”
“……”
“既然你想知道,我就为你讲一讲吧。”
“墨白洗耳恭听。”
“魏武的父亲名叫魏抒,如今是济国侯主,被认为是名主与贤君。他作为济国公子之时,因为不愿与权臣季风为伍,令季风忌恨在心。后来,季风利用朝政风波,陷害魏抒入狱。”
“哪个国家都有奸臣啊!”
“魏抒深陷囹圄,命悬一线,不得不委曲求全,向季风低头认错。季风为了控制魏抒,达到继续把持济国朝政的目的,将侄女季语许配给魏抒。”
“没想到君主为了权力,也不得不低眉顺首。”
“当然,为了实现自己的宏图大愿,君主的委屈也是少不得的。后来,魏抒控制了国内局势,找了一个机会,杀死了季风及其培植的党羽,逼迫老济国侯让位给自己。”
“魏抒是一个强人啊!”墨白不由得赞叹道。
“济潭经历了一番大动荡,许多人受到了牵连,嫁给魏抒的季语离奇地不见了。有人说,季语害怕受季风牵连,乘乱逃离了济国;有人则说,魏抒偷偷地处死了季语。”
“为了巩固地位,杀死季风可以理解,处死季语就不应该了吧!”
“是啊!所以,真实的情况是季语被人送出了济潭,辗转流落到了乾国的布谷镇,并在那里生下了一个孩子。”
“哦!”
莫非我是季语的孩子?假如我是那个孩子,魏武岂非就是我的兄弟?那么我就是济国的公子?想到这里,魏武的心一阵激动,身子不由得颤抖。
“所以,魏武与我们在五马城巧遇,不是简单的巧合。”柏氐说道。
“大司的意思是,魏武在暗中调查我?他怀疑我是季语生的孩子?”
“也许是他的手下弄错了,也许是有人故意放出风,魏武以为墨老收留的少年,正是魏抒遗失在外的儿子。”
“他调查我,难道想要除掉我?”
“墨白不是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
“那么,我不是魏抒的儿子?不是魏武的兄弟?”墨白有点泄气。
“也许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你不成为一方侯国君主,不代表你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或许你还可能成为白圭商坛的治尊,打理庞大的钱庄生意呢!”柏氐开导墨白道。
“可惜墨老文史精通,对银钱生意却是一窍不通,墨白孤陋寡闻,对此一行更是如枯井之底蛙。”
“其实钱庄买卖并不复杂,无外乎就是一买一卖而已。”
“与首辅约定的时间还未到,大司为我讲一讲钱庄,可好?”墨白百无聊赖地说。
“钱庄生意,说到底就是货币兑换,自亢龙纪时,已经在廊中地区出现。陶菲一度有一统廊中之势,为了保障其执政地区货币融通,他鼓励金银店、柜坊等兼营货币买卖,还在大臣建议下欲发行帛钞。”
“我知道民间以银和铜为准,帛钞倒是没有听说过。”
“陶菲确实是一代伟帝,可惜他寿数不长,突然病逝撒手人寰,于是藉国分崩离析,其货币之策便就此搁置。”
“看来若想施政得以持续,培养合适的继任者是非常重要的,否则人死政亡令人不胜感慨啊!”
“没错。藉国四分五裂,钱庄应时而生的趋势却不可阻挡。那时,作为伍岭封地的贵族魏冉自立济国,控制了仙女湖和共云山间的土地,礼贤下士,招揽贤臣名将,推动钱庄首先在济国地区创建。最初,钱庄的业务主要是货币兑换,后来增加存款、放款和汇兑业务。”
“如此说来,钱庄业至今已经有数百年了。”
“是啊!不过,当时钱庄业规模不大,加之廊中诸国互相征伐,致使行业发展缓慢,反倒是进入元世纪后,才算真正为各国所重视。定皇执政之时,仍不时对威、武两国用兵,导致廊中各国货币贬值。无奈之下,各国放松银与铜的禁令,像济国一样放开货币流通,导致私钱庞杂,铜钱轻重不一,成色各不相同。为了规范民间私铸,威、武等国携起手来,由国君与贵族共同协商,建立专营铜钱兑换的组织,就是如今所见的钱店。”
“我听说乾国钱庄业便在三家贵族手中,衡骥大良曾想染指,却被三家合力阻止,乾国侯也没有办法。”
“利益在贵族眼中比命还重要,怎么可能让外人介入呢!庄帝继承帝位之前,廊中钱庄业已有相当大的规模,分布于威、武、坤、济等侯国,亦在一些城邦之国存在。为了打击廊中,庄帝坐上血王座之后,接受帝国大学士庞鹏建议,奏准设立官民合办的钱铺,以市镇中殷实之户充任,随其资金多寡,向官府买进制钱,以通交易。”
“庄帝果然是一代伟帝,当政四十年施策无数,保证了帝国霸权根基。”
“不过,官民合办钱铺弊端不小,双方难以有效沟通,一些贵族往往兼营其他行业。最早介入帝国钱庄业的贵族,乃是京师花海乡的名绅钱祖,除了在陪都开设几个钱庄外,还涉足盐业生意。”
“那么昭阳帝都呢?”
“帝都最早涉足钱业者是关兀,乃是鹰族贵族后裔,控制了昭阳大宗粮食买卖。”
“关兀?”
“关兀的女儿嫁给燕家人,所以燕家才逐渐接手银库官办钱庄,将其打造成独立经营的银钱组织,不仅经营兑换,还办放款。”
“据说,燕伯实力强大,帝都钱庄多被燕家收走,不少封城设了分号,原来在两地联号汇兑的会票,也变成钱庄信用流通工具‘庄票’。”
“没错。”
“燕伯贪得无厌,但是做稳银钱根本,也算为帝国稳定做些贡献。”
“你说得很对。货币在国家中位置重要不言而喻,燕伯确实也有过之处,当然也少不了宋力出谋划策。”
“如果燕伯在廊中广设钱庄,他就可以利用帝国白银资源优势,压低收纳钱银的成本,挤压廊中本土钱庄,尤其是与这几个强大侯国贵族相争,一旦将他们挤垮,就可以形成覆盖整个大陆的钱庄网,其利简直是无法想像的了。”
“是啊!”
“墨白总算明白燕伯的用意:他要在廊中下盘大棋。”
“正是考虑到燕伯野心勃勃,廊中诸国钱庄才建立了一个行会,叫做廊中钱社同盟会,由济国人欧阳青浦任会长,游说各国之君不要与燕伯联手。这当然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墨白可知道是什么吗?”
“钱庄能够左右货币兑换,就能控制国家的经济命脉,占据独霸其国的特殊地位,胁迫国君顺从听命。”
“没错。燕伯虽身为帝国贵族氏家,但他似乎对权利更为着迷,我怕他借钱庄生意入主廊中,以此反推其向血王座反难。”
“大司的意思是燕伯有心坐上血王座,成为帝国之主?”墨白吃惊不小。
“为了无上的权力,任何一个有能力接近的人,都有可能失去理智。”柏氐冷冷地说道。
“大司,我在夕雾寺隐没之地,曾偷听到燕伯管家的对话。”
“燕伯的管家名叫燕哲。燕哲说了什么话?”
“燕伯设下机关,将来要图谋帝王。”
“原来如此。”
“大司判断出什么了?”
“燕伯或许也是亚夏堂的一位阁主。”
“可惜,咱们没有眼线调查。”
“即使调查出来又有何用呢?”柏氐有点生气地说。
两人不再说话,心中各自想着心事。
此时,天上忽降蒙蒙小雨,迷雾环绕满泉堂,霁云深锁崖壁,使得天信峰更显雄壮坚挺之气。
他们重新上马,沿着山间小路,往归巢崖而去。
归巢崖不大,周围山木苍翠,一座草庐结于崖石之下,像一个猎户居所似的。借着皎洁的月光,墨白惊讶地发现,门前躺着四五个人。
“不好。”柏氐惊呼出声。
两个人下了马,跑到草庐前。除了一个穿着一袭锦衣,外面披着斗篷的中年人尚有一息,其他人都已经死得透透的,身体冰凉。
柏氐将那中年人抱在怀里。中年人四十岁上下,长得并不出众,留了两撇小胡子,眼睛无神,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发生了什么事?”柏氐大声喊道。
中年人眼珠微转,看了看柏氐与墨白。
“欧阳青……”他的声音沙哑如鸦。
“他就是燕伯的管家燕哲。”墨白惊呼出声,眼睛瞪得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