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及时雨
书名:香径独徘徊 作者:黯然销魂掌 本章字数:5112字 发布时间:2024-01-22

袁雨潇退出寝室后,本想站在走廊的檐前安静看看雨,没想到走廊里已站了三个人在那里吞云吐雾,见他出来,会心的一笑,其中一个递根烟给他,他愕然不知所措,递烟者笑说,哥们,烟瘾犯了吧,我们也是,寝室又小,人又多,还有几个女孩子,所以只好出来止止烟瘾!

雨潇推开烟笑着说不好意思,不会这个,是出来透透气的。

另一个说,也是啊,几十个人挤在那里面,是够气闷的。我倒是不知道这么聚在一起朗诵诗啊,讨论文学啊,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第三个人笑着插嘴,既然如此,你进来掺和什么?

我以为这里能有什么途径可以发表作品什么的嘛!第二个人说。

第三个人鼻子里嗤了一声,似乎不屑于回答他,却转脸望着袁雨潇,那你呢,也是想发表作品?

雨潇急忙摆手,不敢不敢,我水平很不够!

第三个人鼻子嗤得比刚才还响,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什么叫不敢?你中传统文化的毒太深了,所以才这样假谦虚,现在是提倡个性的年代了,该把这些虚伪的东西都丢到垃圾桶里去了!

雨潇脸热得撂个蚂蚁上来必会团团乱转。心想,这些个未来诗人怎么一说话都是这么慷慨激昂不留余地呢。

第一个人插话道,你总是说这个谦虚那个虚伪的,那你给我们讲句真话,你参加诗社的动机又是什么?

被插话的人倒也坦率,这有什么不好讲的,我还没女朋友,喜欢文学的女孩子多,而且都还是清纯爱幻想的那种,你们懂我的意思么?

雨潇有点咋舌,上次听于晓雪说有人进来是为找女朋友,他还道是夸张,今天一看真有人公然宣布进来就是为了找女孩子,心想这样的话放在心里也罢了,怎么好意思宣之于口呢。不由对这个说话人有些不感冒,便转头去看檐前的雨滴在地下碰出的那一朵朵盛开的小小水花。

耳畔又听到不知是谁在说,其实,我们这么多人能聚到一起,不见得非在文学这树上吊死,还可以做的别的事嘛,比如做生意……

开诗社做生意?他感觉今天真是长见识,正想转头去看这位发表高见的仁兄,眼前一黑,地上的水花也倏然不见——原来是一把大伞遮了过来,转头一看,是有人进了走廊的门。

来者边收伞边接口说,这是个好想法啊!

雨潇刚觉得此人好面熟,在一刹那竟没准确想起来是谁,背后的人就已经说话了,贺社长总是姗姗来迟啊!贺社长也支持我的想法?

他才想起此人是只见过一面的贺社长,只是他剪了长发,刮净了脸,大异于上次不修边幅的模样,加上雨潇心不在焉,竟然第一眼没准确地认出人来。

贺社长边甩着伞上的雨水边笑着打招呼,张哥你们几个站在走廊里干什么?怎么没在寝室里参加聚会?

“张哥”笑着说里面人多狭窄,气闷,出来吐吐新鲜空气。

另一个人笑着说,算了吧张哥,你就是出来就是过毒瘾的!贺哥,请吸一支福寿膏。

几个人都笑起来,雨潇这回倒是知道,自从电视剧《霍元甲》播出后,香烟竟被谑称为“福寿膏”,他也常从刘书诚他们那里听到。

贺社长接了烟,边吸边说,刚才我正好听见张哥讲做生意的事,这和我的想法真是不谋而合!

几个人都息了声,雨潇也不自觉屏住呼吸。雨声淅沥。

现在诗人成堆了,走错路都碰见……贺社长吸烟很猛,吐烟也很浓,与外面雨雾的浓度差相仿佛,雨潇强忍着不捂自己的鼻子。就我们诗社这点水平吧,不是我打击你们,再练十年二十年都是白搭。米兰喜欢没事组织这样的活动,不过是小丫头青春期多愁善感发作罢了,我是看不出有什么实际意义,你们说是吧?贺社长说。

那几个诺诺连声,雨潇想,怪不得晓雪说两个社长面和心不和,今天一听这话,果真不是一路人。

他依然转身聚精会神地看檐下雨点砸开的小花。

现在国内大形势是中心工作往经济方面转,所以做生意赚钱,可以成为我们今后发展的方向……贺社长依然滔滔地说下去。

那个张哥有些兴奋地打断贺社长的话,贺哥真是讲到我心里去了!头几年从广州贩自动伞和太阳镜的那帮小子真是赚足了!

就是啊,我听说一个人只运了一车皮的《红娘报》卖了,赚的钱吃利息吃了几年到现在都没吃完!另一个声音兴奋地说。

整个走廊的气氛都跟着兴奋起来,雨潇都感到背后的热度与眼前雨点的清泠有好大的温差。

所以我们不应该在文学这棵树上吊死!贺社长的声音渐渐激越起来,米兰正在编大家的通讯录,我随便看了一下,我们中间还是有些资源的,有两个人在批发部门工作,还有一个叫袁什么,是税务局的……

雨潇吃了一惊。

真的吗?那可是有利条件!在政府部门有人,做生意能有许多方便!另一个声音嚷道。

要不是下着这么大的雨,雨潇肯定拿起腿来就走人,他在心里诅咒起老天来。

听得张哥在说,我听说开饭店,资金周转是最快的,白天栽树,晚上乘凉!就是比较累比较脏……哎,那位朋友在那里看什么呢,也参与我们的讨论噻,看雨能看出一朵花来吗?

雨潇苦笑着转过身来,心里说,那雨还真能看出一朵花来,只是你们肉眼凡胎看不到。

你贵姓啊?贺社长问。雨潇一句“免贵姓袁”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又被醇厚的烟味一呛,咳得不亦乐乎。这外面留人的雨真不是一般的雨,简直是屋漏之后的连夜雨。

他正在那九九八十一难里挣扎时,一声巨响将他救出苦海。

砰!

平地春雷,振聋发聩——是寝室门被冲决开来的声音。

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如决堤之洪峰撞开门冲出来,一直冲到走廊的墙上才被墙死死顶住。

寝室里的一股乱哄哄的声音也跟着从里面涌出来——有话好说……不要打架……搞什么搞啊……跟着声音出来的丛生的七手八脚,都去拉扯那两个纠缠着贴在墙上的好汉。

两尊好汉都比旁人高出半头,要拉扯开来并不容易,雨潇愕然地看到,被顶在墙上的是瓦尔特,紧紧揪着瓦尔特胸前衣服是他亲爱的弟弟大人袁祥龙。

他连忙上前想帮着扯人,哪里还插得进手,好在人多力量大,并没多久两人就已被拉开。贺社长连问怎么回事。有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解释了一下,大致是因为座位拥挤,两个人你争我挤,然后就动手了,至于怎么动起手来的,事发突然,大家谁也弄不清楚。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我们这个社团要是有钱,搞活动租一个大礼堂,就不至于出争座位这样的事,所以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贺社长居然在这时候开始现身说法了。

社长的意思是我们的经费交少了吗?人丛中一个声音问。

NO,NO!等一下我把我的想法慢慢说给大家,眼下,两位还是化干戈为玉帛吧?挤座位,屁大的事啊!贺社长向着那两尊好汉说。

雨潇这时已经反应过来,并且清楚地明白这当然不是座位的事——肯定是为于晓雪。

果然,祥龙向着站在寝室门发懵的晓雪说,我们走!他语气霸道,不容商量。晓雪的脸在惊吓中雪一样白,她有些怯生生地说,但是这个雨好大啊……

祥龙一把脱下自己的上衣扔过去,盖着脑壳,回去洗个热水澡就行了!

晓雪看看雨,看看祥龙,看看瓦尔特,那不知所措的表情真是人见人怜。

米兰笑着说,正好我带了伞——大概我不该带的,把雨求来了,你俩如果实在要走,就先打我的伞回去吧!

祥龙颇不认生地说多谢姐姐了,一边撑开伞,一边拉着晓鹭往外走,一边说伞我会让哥哥还给你,百忙中又转头招呼雨潇一起走,完全是在发号施令。雨潇此刻听到祥龙的命令却是纶音天籁,他觉得这弟弟现在不止是观世音,简直是如来佛。他也百无一疏地向米兰笑一笑,谢谢你借伞,真是及时雨,我先走了!说完才觉得自己这“及时雨”说得有点不伦不类。

米兰稍有些意外地望着雨潇,满脸不解地把他拨过一边,咬着他的耳朵说,你还是可以继续参加活动啊!我看着,你弟弟也不像是争的座位,只怕争的是人……现在他俩撑一把伞正合适,你何必挤进去当灯泡……

雨潇领教过米兰的敏锐。他当然不想当灯泡,但却又更想离开这是非之地,这几乎是唯一的机会。

见雨潇那为难的表情,冰雪聪明的米兰,突然就明白他不是被弟弟挟持,而是自己本来就想走了。

虽然她一时不能明白雨潇为什么会想走,但知道他必然有他的理由,她甚至刹那间想到,这个做哥哥的也许故意要插于其间以阻止弟弟的早恋,于是轻轻和他咬耳朵说,我理解你……你啊,要有你弟弟这么一半的朝气锐气就好了,嗤……

这一“嗤”贴着他的耳朵,让他的耳朵又痒又甜。

去吧!米兰善解人意地把他一推,倒是推出他一怀歉意来,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彻彻底底地在米兰面前当了逃兵,可当下,却只能轻声说再见,便钻入祥龙撑起的伞中。祥龙把他往另一边一拨,两个人夹着晓雪就往雨中走。这回晓雪依然是被绑架的姿势。这一上午虽然两边的人有变化,她被挟持的态势却始终如一。

走出几十米,还隐约听得后面有人说,我们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高级社团,这样不文明的毛头小孩子还是……后面就听不清楚了。

祥龙哼了一声说,嫌我不文明,我还不想来呢,一个个酸文假醋的!

那你又来干什么!晓雪到这时才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白了他一眼。

我来是因为……咳咳……祥龙没法明说是吃瓦尔特的醋来了,咳过一阵后,还算随机应变得快,我是跟着大哥来长长见识!

长见识犯不着跟瓦尔特过不去吧?

祥龙只能打岔,叫瓦尔特了不起啊?我们同学不一样也给我取了外国名字,叫做杜丘东人!

晓雪仰头望他一眼,扑地笑了,哎哟别说,眉眼子真的有点点像啊!不过你的神态不像,杜丘那么冷峻,你总是一副嘻皮笑脸的公子哥儿相!

那你叫我佐罗或者阿兰德龙也行啊,我不介意!

嗤!

祥龙引开了话题,得意洋洋地清清嗓子,开始旁若无人地哼起歌来: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总有云开日出时候,万丈阳光照耀你我……

伞下挤着的三个人在雨中拥住一个相对封闭而狭小的空间。伞把上有淡淡的栀子花香,于晓雪的鬓边则是轻轻的铁观音清香,这香被雨阻于伞下的小世界里,让袁雨潇有一种十分奇特的感受。

兄弟俩与于晓雪并不同路,只有一把伞,所以先得把晓雪送回家,上了公交车,晓雪请哥俩去家里坐坐,祥龙便鼓起眼睛看哥哥,雨潇说还有事,谢谢了。那两人便相互挤眼睛。雨潇转脸望着车窗外的雨,一直望到那栋熟悉的楼房在雨雾中漂来一片远远的浅浅的剪影,他心底划过一缕极长的叹息。

车站到晓雪家还有一段距离,哥俩一直把晓雪送到楼下,楼前那棵大树依然枝繁叶茂,站在树下,雨一下小了许多。

这树下藏着雨潇的初吻,虽然很潦草,而且发生笑场,但毕竟是初吻……

雨潇不敢抬头,他怕万一碰上四楼栏杆边的那双眼睛。

真的不上去坐坐吗?今天星期天,又下雨,我的……晓雪的话被祥龙一咳打断,生生地把“姐姐”咽下去,我的……一家人都在上面呢?

然后和祥龙两个人挤眉弄眼的斗卡通。

雨潇有点哭笑不得,只能表示感谢,以及表示遗憾有事不麻烦了,我弟弟如果愿意,可以上去坐坐。祥龙忙说我一个人就算了。

看着晓雪上楼去后,祥龙向哥哥表示今天合作愉快,雨潇只在鼻子里哼一声说你行,你长出息了!

到家后,祥龙便脱下衣服擦着脸和头发,雨潇意外地发现父亲正在他们兄弟俩的房中——而且,他正摆弄着放在桌上的一台收录机!

雨潇下意识地一声惊呼,祥龙忙把蒙在脸上擦头发的衣服拿开,也跟着回声一般地惊呼一声。

父亲一直保持着悄悄地给人惊喜的习惯,从小时候悄悄给两兄弟买图书和玩具,到前不久悄悄买电视,现在又是悄悄买收录机。今天又是下雨天,决不可能临时起意,父亲一定早就计划好了。对于一个性格古板的人来说,下雨阻止不了他的计划。

雨潇在家里——特别是在父亲面前,很难得高声的,这声惊呼让他自己都吓到了自己。

心里则闪电般想到米兰说的程琳的磁带!

祥龙扑过去看了看收录机,有点失望地说,上海的红灯牌啊!怎么不是大三洋?

你讲话像喝蛋汤一样,六个喇叭的三洋,几百块,都是我大半年的工钱了!父亲说。

其实祥龙从小到大挨父亲的打比雨潇多得多,父亲说雨潇是“响鼓不用重捶”,但祥龙在父亲面前,却还是比雨潇放肆得多。

这个就交给你们了,我只给你妈买了一盒越剧磁带。你们爱听什么自己去买磁带。父亲边往自己房间去,边说。

祥龙悄声对雨潇说,我去跟你借邓丽君的磁带来!我们同学有,还有跳动七十二!

雨潇则对买空白磁带来录听众点播节目更有兴趣,他觉得这样既自由又可以随时更换新歌。祥龙便嘱咐他就认索尼和TDK这两个牌子,其他杂牌子的不要。雨潇感觉自己比还是学生的祥龙都落伍。

周一,站长们照例要先到局里开个短小的碰头会然后再各回各站。袁雨潇现在代理站长,自然也首次参加了碰头会。本次碰头会正好是宣布下个月的任务指标。各站都在本月基础上上浮了百分之十,袁雨潇这里本月二万,下月二万二。

会后,雨潇骑着单车回税管站,一路在心中打着算盘,饮食行业他掌握得比较多,二十多户,最低定额是刚达起征点的四块五一户,最高定额一十六块,平均起来,也就是八块左右,上调百分二十的话,二八一六……总共能增加三百多。虽说会有新增户,但也会有停歇业户,可作相互抵消看待。手工行业,自己刚刚接手,而且属于核定,要根据他们开票金额,也不能事先预估……现在就看欧阳谋食杂行业那里了……虽然其他如百货行业和服务行业,理论上虽然可以普调,但欧阳谋和周大伯显然还没有做相应的调查,不能算数……肖师傅的集贸那里,也是无法预估的……

他从来不是乐观主义者。便稍感有一些压力。

到了办公室,发现全站人员都在那里闲聊,连肖师傅都跑完市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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