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前行,父子继续低语。
陆昭武说:“自从豆师父告诉我有一个儿子流落民间后,我就派出人手,从荆门到鄂州水陆两路仔细寻找,却毫无收获......”
韩牛栋吸吸鼻子:“据义父所讲,我后来到了岳阳......”
陆昭武追悔不已 :“也是我愚拙,只按自己认定的线路找,万万没想到你流落到了岳阳。上个月,派出的人查到江陵到岳阳一带频现命案,受害者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我才惊觉,自己一直没有找对地方!”
执念蒙蔽了陆昭武的明智,他执拗地规划松果儿奔向自己的线路。
“得知你母亲投江之后,我在张揭江沿岸找了两个月,又在张揭县找了十几天,接下来两年也一直安排人寻找,都没有消息,心底绝望,只好给你母亲建起衣冠冢,让她和你外祖父、外祖母作伴。”
担心儿子责怪自己绝情,陆昭武的讲述未免絮絮叨叨。
韩牛栋静静地听。
抹一把泪,陆昭武继续说:“原以为残生寂寞,以后冬年时节只有我一个人前去祭拜你母亲及你外祖,没想到天不绝我,你豆师妹忽然写信来,说我还有一个儿子流落民间......”
说到这里,话语就带了些许笑意,布满硬茧的大手在儿子眉间摩挲着。
韩牛栋享受这陌生的舐犊之情,说:“师妹的预言很准的!”
“唉!”陆昭武轻叹一声,“豆小姐只算出老姑遇到女子托孤一事,并未算出你们母子后来去了哪里......儿啊,为父找得好苦!”
“父亲!”韩牛栋回抱父亲。
“儿啊,为父十七年前从张揭县开始参加剿匪,连累亲人无数,你老姑也被残匪报复,才从荆门老家前来投奔,路上遇到你们母子,那时的你尚在襁褓之中......”
说着用力捶打心口:“我以为你母亲投河之后已经不在人世,哪知道她怀着大肚子艰难逃生,后来又抱着出生不久的你到处找我......”
说到这里,叱咤沙场的一代枭雄失声痛哭。
韩牛栋不知如何安慰,只伸手一下一下捋着父亲的背脊。
稍稍平息了情绪,陆昭武又说:“我的老姑,你该叫姑祖的,陡然遇到有人托付婴儿,心怀疑虑,更出于私心,没有将这件事说出。直到八年前黄土塘一战,你姑祖受了重伤,临死前才对你大姑说出此事,可恶的是你大姑刻意隐瞒,八年来不透露一个字!要不是豆小姐提供讯息,我至今还蒙在鼓里!”
说着又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如金如宝。
韩牛栋靠住父亲的胸膛,喃喃地问:“可知我母亲投河之后去了哪里?我又如何沦落到洛阳?”
陆昭武说:“我在张揭江下游很远的地方,打听到江边的一户人家曾经救起一个女子,听他们讲的样貌,正是你母亲。你母亲住了两天,就告辞走了,说是北上寻找丈夫......”
丈夫辗转征战,行踪不定,又因为曾经剿匪惹下恩怨,家人只能隐匿身份,可以想象,松果儿寻夫之路何等艰辛。
她如何艰难生下丈夫的骨肉,又如何抱着婴儿苦苦寻找?
我苦命的母亲啊!韩牛栋绷紧的神经陡然折断,扑在父亲怀里放声痛哭。
暮色苍茫,祥源码头已经隐约可见,从三号镖船传出催人泪下的哭声。
很多疑问等待答案,很多不平等待消解,幸福往往转瞬即逝。
对很多人来讲,来日并不方长。
船泊祥源码头,南门镖局的警戒武士将镖船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再加上楚亭君、陆昭武带来的精锐力量,这个夜晚总算能平安度过了。
镖局清点损失,镖师牺牲一人,伤五人;水手亡两人,伤七人,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夜色渐浓,漓豆的船舱内,楚福星和小盲流依然腻歪在一起。
三天三夜不休不眠的楚亭君靠在漓豆肩上,发出轻微鼾声。
为了让他睡个够,漓豆扶着他的肩,避免他歪倒惊醒。
青芽煮好茶,端一杯过来,见到这个情形,不由噗嗤一笑,问漓豆:“喝茶么?”
漓豆白她一眼:“这样子叫我怎么喝?再说我也不口渴,你端给赵副领喝吧。”
赵曙在船头持剑伫立,青芽端着盘子走到他身边:“赵副领,请用茶点。”
赵曙低头一看,盘里摆着几块精致的糕点,两杯热茶袅袅冒着香气,说声“谢谢”,将一杯茶饮尽,又拿起糕点大口吃着。
青芽看着他吃,轻声问:“刚才我跌倒了,救我进舱里的......是你么?”
话未说完,脸红得像熟透的赤奈果。
赵曙停止咀嚼,侧头看着她,哼出一句:“不会武功,也往外冲,傻!”
青芽的头更低了。
“傻得可爱!”赵曙又冒出一句。
“你!”青芽一跺脚,转身就要往回跑,被赵曙一把拉住胳膊:“哎,我还要吃!”
青芽只好留下来。
赵曙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又抓起其余的,这才说:“傻得让我喜欢!”
因为嘴里吃着东西,话语含糊不清,但是青芽听得一清二楚,见他将点心拿完,急忙拎着盘子跑开。
赵曙含笑看着她张皇的背影。
守在舱门边的“二蝶”不知底细,喊住青芽:“这路段安全了,你还跑什么?”
青芽不答,径直跑进船舱。
又过了半个时辰,楚亭君才醒来。
睁开眼,见小豆子倚着舱壁打盹,自己则靠在她肩上,连忙直起身,将她的头搁到自己肩头。
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看她了。
之前,似乎也没能这样静静地欣赏。
她那扇子似的睫毛轻轻颤动,惹得他的心浮到水面上。
伸出食指,想去刮刮那小巧的鼻子,她却倏地睁开眼,醒了。
楚亭君轻咳一声,收回手,转回头。
漓豆莞尔一笑,说:“我们到桌上吃茶去。”
楚亭君挺身站起,又低头拉起她。
漓豆站起来后,双脚却因麻木缠在一起迈不开步,连忙唤青芽。
青芽正在一边红着脸愣神,漓豆叫了两声才听到。
“你怎么了?”漓豆瞧着她的脸,疑惑地问。
忽然想起刚才叫她将茶给赵曙送去,顿时直乐:有事情!
楚亭君见她用手指对着青芽点了又点,满脸坏笑,坐下后就问:“你俩可是有事情?”
青芽红着脸放好茶点,退到一边。
楚亭君疑惑地看她一眼,将视线转向漓豆。
漓豆将手挡在嘴边,低声告诉他。
楚亭君仰头轻笑:“这事我来捧猪头,包在我身上!”
青芽听不到二人说话内容,猜测与自己有关,一跺脚跑出舱门,却迎头碰到赵曙探寻的目光,连忙又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