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镜里,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年,唇角笑起后几抹黑胡子一跳一跳的,滑稽的很。洗的泛白的蓝布短衫,裹着已经发育的小身子,显得衣服寒酸,纯粹就像个没娘管的孩子。
画面外有个声音道:“濂,你又做黑猫,今天该我了。”
“哼!我才不做老鼠。”
“你骗我,以后不跟你玩了!”
画面外的声音是个有些沙哑的童声,随着话落,一个比濂高点的男孩闯入画面,猛地下腰搂住濂的腰就要过肩摔,濂腿往后一别,两人一起摔倒地上。
杜纯抓抓头发,看着同样半旧布衣的另一个孩子,这明显是普通山民人家,身后的旧屋也不起眼,怎么就让醒世镜捕捉了,能跟天域的星宿关联?
他抬手,引导着醒世镜时空迁移,转换的时空跳跃着难以锁定,有零星画面闪过。
同样地点,声音沙哑的男童追着濂跑出院子,两人不过是四五岁的样子。
野生的柿子树下,两人依次跑过,濂被落果砸到,溅了一脸橘红柿浆。另一男孩回身,用小手帮他抹去,撅着小嘴吹着濂的额头,年龄又小了不少。
夏日炎炎,梧桐树下,濂独自抱着一捧梧桐落花发呆,清秀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般的迷茫。
画面斗转,铁蹄纷纷踏在都城的城门处,又一转,群雄逐鹿,铁器争鸣。
时空倒转的扭曲让整个大陆陷入混乱,仅仅数个时辰,一切归于平静。
茫然无措的百姓走出家门,看着熟悉的地方,混不觉一夜之间集体穿越回了前朝,百年的记忆成了空白。只有少数局内人记得这场巨变,大多人都习以为常的接受了现实,一些人和事在大陆消失的无影无踪。
乱象后的街道人流涌动,一位中年男子,一身浅色道袍,肩上驮着一个粉嘟嘟的小童走在人流中。
细雨蒙蒙,街角一个小小乞儿,脏兮兮的短发像被雨水浇透的鸟窝,倒扣在瘦瘦的小脸上。一双如临深渊的眼睛慌乱无助。
中年道士俯身,看着乞儿道:“孩子,你叫什么?”
乞儿迟迟疑疑道:“赫连。”
道士皱眉,问道:“你的家里人呢?”
乞儿抿嘴摇头,一副打死都不说的神情。
中年道士叹了口气:“来吧,贺濂,跟我走,我来养你。”
一大两小在街道的尽头消失。
醒世镜里成了一片空白,前后的所有画面消失了。
而消失的那些画面依然在云岭深处木屋前的现实中存在着。
贺濂率先爬起,又去拉地上的少年。
那少年索性四肢摊开躺着,白的过分的皮肤温润如玉,眉梢眼角掩着双眸里的幽深之色,被阳光照的眯了眼,更显得脸颊上那道凸起的疤痕分外惹眼。
“婴,你为什么不愿做老鼠?”
玉婴拿手挡着阳光,瞥了贺濂一眼,又眯了眼道:“老鼠永远只是猫的玩物,我不愿把命交给别人。”
贺濂顽皮的笑笑,干脆也躺在他身边,幸灾乐祸道:“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云大哥疼你,方老伯护你,我不过是玩闹时占你点便宜,你还斤斤计较。”
玉婴轻声笑了,抬手拍拍贺濂手臂:“也是,我这倒霉蛋的命,还被你救过数次,吃亏点也没甚可说的。”
他坐起,低头看着比自己小一岁的少年。说起来,对方是个挺隐忍的性子,此人从小被师父收养,在师父和师兄跟前的乖巧完全是一种寄人篱下的顺从,好像他懂得怎样才能在这里摆正自己的位置。为此,他每时每刻都在保持良好的眼色,从师父和师兄的点滴行为里偷偷学艺,学的还很刻苦。
“濂,你,”玉婴顿了一下才出口道:“你是不是常常想家?”
玉婴之所以这样问,就是常常见贺濂独处时的神情,完全不是一个十岁孩子的状态。玉婴在婴儿时就跟着师父,师父的家就是他的家,对父母没什么概念。可贺濂不同,他似乎记忆还特别好,他不说,玉婴也看得出来,他过的有不开心的时候。
玉婴也很困惑,师父为何不愿收他为徒弟,他根骨好,又能吃苦,连师兄都常夸他。
“我,没有家。”贺濂沉了好久才道。脆生生的嗓音带着沉闷闷的情绪。
“你起来!”
玉婴一把拽着他坐起,看着他眼睛道:“你说,我们算不算朋友?”
“不算。”
可能没想到是这种答案,玉婴愣了。
贺濂却有自己的想法:“祖父说过,朋友是知己同心,没有隐瞒。”还有一句,他始终觉得自己与玉婴有着身份上的隔阂,却没有说出来。
“濂,我没有隐瞒你任何事。”
“可我有,抱歉,现在还不能。但你放心,你是我的亲人,亲人,知道吗,就像我的家人一样,我会保护你,是永远。”
两个孩子的话,被走近的云阳听见,不觉停住了脚步。
他抬头看向上面的那座青石峰,远处松涛阵阵,山风呼啸扑面而来。青石峰上的刻阳石发出阵阵光亮,他知道是师父回来了。
他自七岁跟着师父,修炼百年,如今容貌宛若而立,医毒圣手,在这云岭山脉也算小有名气。师父性情洒脱随意,来去不定,他与小师妹深有体会,但也知道,他老人家对徒弟是真心传授。尤其是有了小玉婴后,师父更是小心翼翼,连带着他也是高看这个师弟一眼,难免会让贺濂心有不甘。
“阿婴,濂儿,洗洗干净,师父回来了。”
方笑归来,在这个四口之家是大事,因为他常年行踪不定,平日都是云阳又当爹又当娘,俩孩子自是跟他亲近,对师父除了敬重,还有一层生畏,因为师父布置下的功课完不成,那是要受惩戒的,玉婴再受宠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云阳取出身后长三尺的清风剑走向贺濂。
“濂儿,拿着。”
“云大哥,这是给我的?”
云阳拍拍他肩膀道:“嗯,是你方伯父说的,只要你的剑诀心法入门,就可以修炼剑法,一会儿他来了要考你的。”
“好。”
贺濂喜滋滋的抽剑,与玉婴一起观看,又看着云阳想说什么。
云阳知道他想说的话,几年前他就知道这小家伙求着师父拜师,但师父不肯,几年下来也就闭气不提,如今收了这大礼,那小心思又活泛起来。
他摸着小家伙的头,说道:“濂儿,师徒是缘分,缘分不到不可强求。你医毒天分不高,武学上却是有天分的,只要刻苦,一定会有造诣。”
方笑虽没传授贺濂自己的医毒武功所学,但教导是和对玉婴一样尽心。
贺濂是孤儿,被收养时,他身边带着一本古朴的剑诀心法。
方笑知道是这孩子父亲的遗物,这门武学非一般凡人可练。这几年,在他指导下,贺濂以天分和刻苦渐渐掌握了基本要诀,小小年纪竟展现出一种独有的天赋。
青石峰,刻阳石前。
方笑一身儒服,宽袖飞扬,在石上刻下一行字:
嘉殷壬申年,婴十一,通文,博记,医毒学业上乘,渡六劫,武功滞。
写毕,挥手一扬,文字逐一隐去。
他回身轻喝道:“老道,看够了吗?再不出来,别怨我一把丹火把你练成长生丹药,给我那小弟子渡劫。”
“无上天尊,罪过,罪过。”
一阵清风掠过,青袍飘然落下,道真肩着拂尘,一手抚上刻阳石。
“你这千面老东西,弟子既然渡劫,嘴上也不留点德。若不是看你弟子之面,我才不会千里迢迢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