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秋拍过电报的第四天，望夏回到了卧牛岗子，进门之后他就紧问着家里有啥要紧的事儿。
牛二筢子见望夏回来了，然后向望夏的身后看了看，眉头一拧，问：“你一个人回来的？”
望夏点了点头。
“杨槐花呢？”牛二筢子眉头的疙瘩拧得更紧了。
“她不愿意回，我也没有要求她回。”望夏说。
“我是听风声说你们两个闹别扭，才让望秋给你们两个拍电报让你们两个一起回的。”牛二筢子毫不避讳地说，“是不是你们两个真的闹别扭了？为啥闹的别扭？”
望夏咬了一下嘴唇，看着牛二筢子。
“还有啥子说不出口的弯弯绕儿？”牛二筢子见望夏不愿意说，马上紧逼着问。
望夏摇了摇头。
“咋？你是想急死你爹我啊！”牛二筢子心里更着急了。
“爹，年后我不想跟他们一家掺和了。”望夏见牛二筢子着急上火了，试探似的说。
“这到底因为个啥？”牛二筢子拿上紧跟着望夏的话问。
“不为啥，就是越来越觉得他们那一家人不够地道。”望夏说。
“杨槐花跟你闹别扭，不能牵扯到人家一家人！”牛二筢子马上怪罪说，“杨槐花跟你闹别扭，是不是你有啥子先对不住她的地方？”
“没有！”望夏摇着头说。
“那咋的就平白无故的两个人闹起别扭来？”牛二筢子紧追着问。
“爹，我把事儿的前前后后说个明白，你看这事儿是不是怪我？”望夏紧看着牛二筢子说，“那天有个老主顾不知从哪儿按铝的价格收了几十斤的镍去卖，不光是杨槐花他爹，就连我也能看得出来是镍，老主顾分不清镍和铝，杨槐花他爹就按铝的价格给老主顾，当时我就说，既然是老主顾了，就得诚实地给人家镍的价格，镍和铝的价格差的不是三块两块，是差了好多倍。当时杨槐花他爹就对我翻起了白眼，嘀咕着抱怨我是吃里扒外的东西。杨槐花听说这事儿之后，就骂我这不行那不中的，拆自家的台倒很在行，还对我吼着让我滚出他们家，并拿着离婚威胁我。”
听了望夏的话，牛二筢子琢磨着不说话了。
“自打跟他们家搅合到现在，我心里越来越觉得憋屈。”望夏见牛二筢子没有说话，很委屈地向牛二筢子说，“他们家这两年是挣了些钱，可我觉得那钱挣得不够地道。也正因为他们家挣了些钱，在他们家人面前，他们总是不拿正眼仁儿看我，好像他们一家人要比我尊贵很多似的。”
牛二筢子心里一疼，叹了口气说：“吃人家的眼食儿受人家的白眼儿啊！”
“爹，就是你不让望秋给我拍电报，我也琢磨着这两天回来，跟他们一家人没办法再掺和了。”望夏接着自己的话说。
牛二筢子抬脸看着望夏，问：“你这样回来，杨槐花呢？”
“她爱咋就咋吧！”望夏说。
“昏账！她是你媳妇儿，咋的能这样说话？”听望夏这么说，牛二筢子马上动了肝火，“不管你以后是不是还跟他们一家人掺和，咋的也该把自己的媳妇儿领回家来吧！”
望夏给牛二筢子的话一下子浇得劈头盖脸的愣怔了。
“一个老爷们儿，成亲了不能让媳妇儿为自己说话，还有脸怪罪自己的媳妇儿？”牛二筢子紧瞅着望夏怪罪着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是你自己做得不够做得不好，别怪罪她杨槐花咋的！”
望夏没有想到爹会这样见面就给自己一顿劈头盖脸的怪罪，换上别人家的爹，一准会偏向着自己说些怪罪她杨槐花的话，可自己的爹咋的就跟别人不一样呢？他不认识似的看着自己的爹，心里堵了一百个不明白。
“至于说你不打算跟他们一家再搅和了，要是你说的原因是真的，我赞成。可有一点你得明白，杨槐花眼下是咱们牛家的人，不是他们的家人了。”牛二筢子见望夏不说话了，接着自己的话向望夏说，“不管以后你是不是跟你老丈人他们家搅合，咱们牛家的人不能给我凉了！”
望夏心里很清楚，爹嘴里的牛家的人指的就是杨槐花。他紧瞅着爹，心里的委屈只能自己咬着牙咽到肚子里。
见望夏紧瞅着自己，牛二筢子马上又紧巴起脸色说：“咋？”
望夏不自觉地向牛二筢子摇了摇头。
“没咋就想法儿让杨槐花回来过年！”牛二筢子见望夏摇头，马上说，“前两天你小米嫂子还说呢，这个年节你能跟杨槐花回来，就一大家子人合到一起过个热热闹闹的年节儿。”
望夏又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这时，小米扯着小路生从外面回来，进了院子还没抬头就问：“爹，听说望夏回来了，进家了吗？”
见小米回来，望夏上前招呼了一声：“小米嫂子。”
“望夏！”小米听到望夏的招呼，抬起头来看着望夏，很惊喜地喊了一声。
望夏笑着向小米点了点头，马上向小路生伸出手来。
小路生倒不跟望夏生分，竟然挣脱小米的手伸开两臂向望夏奔了过来。
“这是血里亲啊！”见小路生奔向望夏，小米笑着说。
一旁的牛二筢子见小路生跟望夏熟络，接着小米的话一笑说：“那是！”
“你们爷儿俩都一年没见面了，今儿我炒几个菜你们爷儿俩喝上几盅子，好好地唠扯唠扯！”小米笑着看了看牛二筢子和望夏。
牛二筢子笑了笑说：“喝不喝酒不打紧，是得跟他好好唠扯唠扯。”
牛二筢子的话让小米心里一迷糊，不过她马上一笑说：“好好唠扯唠扯，必定这都一年了今儿你们爷儿俩才见面儿，家长里短的话、秋收冬藏的话、里里外外的话，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儿了，肯定有很多很多想说的和要说的。”
牛二筢子从望夏怀里抱过小路生，回头向小米说：“我这去喊望秋，今儿这顿饭让望秋也一起吃。”说着，他抱着小路生就出了门。
见牛二筢子出了门，小米马上转过脸来看着望夏，问：“听风声说你跟杨槐花在闹别扭，有这回事儿吗？”
望夏点了点头。
“为啥？”小米马上紧盯着望夏问。
望夏很艰涩地一笑，说：“刚才我跟爹说了，其实那还不是主要的原因，只能说是点响炮仗的捻子。”
小米愣怔了。
“其实，结婚前杨槐花心里就有人了。”望夏说，“不过这个原因我没跟爹说。”
“这事儿不是你瞎说的吧！”小米不相信地紧盯着望夏。
望夏摇了摇头，苦涩地笑了笑说：“我都瞅见现场了，杨槐花跟那个男的抱在一起亲嘴，当时我心里那个火，恨不得冲过去把杨槐花和那个男的一起给捅了。想着爹，想着咱们这个家的名声，我是捏鼻子吃葱忍住了。事后我旁敲侧击地警告过她杨槐花，想着她能把心收回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她不把我的警告当回事儿。”
“她爹娘不知道她有这事儿？”小米问。
望夏摇了摇头说：“说不清。”
“那你该跟她爹娘把这事儿说了，看她爹娘咋的一个说法儿。”小米说。
“我听说那个男的是她以前自己谈的对象，后来她依着爹娘的心思才答应了跟咱们家的这桩亲事儿。”望夏说，“我琢磨着她爹娘应该知道有这个男的，可能她的爹娘没能想到她成家了还会跟那个男的扯不断。”
听望夏这么说，小米心里更愣怔了。一个人，不管以前咋的，既然成家了，就该安安生生的把日子过得本本分分的。心里还装着别人，你可以不答应不同意这桩婚事，既然答应了同意了，这就是一辈子的承诺，就应该遵守这个承诺，绝不能再有三心二意的心思。
“既然她跟那个男的扯不断，我琢磨着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就算是为着脸面维持着往下过，那也没有啥子意思了。”望夏说，“既然她说出离婚的话来，我就想着就着她这句话就跟她散了吧。”
“这事儿……”此时的小米也不知道该跟望夏说些啥子了，说了句半截的话叹了口气。
“嫂子，这事儿我怕爹听了挂不住脸儿心里窝火，就没有跟他说。”望夏看着小米说，“有时间你跟爹慢慢透个风儿，试探着看爹有啥子反应。”
小米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说：“这事儿爹要是听了，肯定挂不住脸儿，心里也肯定会窝火。说不准马上他就会去找杨槐花的爹娘问个清楚。不过，这事儿还是你慢慢向爹透个实情，这样合适些。再说了，这事儿迟早爹会知道的，你把实情慢慢跟爹说了，说不准爹不会像咱们想的那样呢。”
“不知道该咋跟爹说。”望夏说。
“依着我的意思，你就直截说。”小米说，“爹经历的事儿比咱们多，对这事儿肯定要比咱们有想法儿有看法儿。”
望夏没有说话，看着小米。
“依着我的意思，晚饭间你就把这事儿跟爹说了，加上望秋，肯定你们爷儿仨能琢磨出处理这事儿的办法来。”小米说，“晚饭间喝两盅子酒，借着酒劲儿说。事儿已经到头上了，你怕爹挂不住脸儿掖着藏着的，说不准就会耽搁了。”
望夏苦笑了一下说：“啥子耽搁不耽搁的！就算是她收回自己说的离婚的话，她人在咱们家，心却在别人的身上，这日子还有啥意思？再说了，我这头上顶着一顶帽子，就算是瞒着别人，可我心里永远都过不了这个坎儿。所说平日里我不咋的言语，别人眼里我有些弱，可我是个男人，就是一个比我性子还弱的男人，心里也容不下头顶上的这顶帽子。”
小米静静地看着望夏，真的不知道该咋的劝慰望夏了。
望夏又是苦涩地一笑，说：“咱们卧牛岗子几百辈子人了，我还没有听说有谁像我这样结婚不久就头上顶了帽子受这份王八憋屈。我这可算是给咱们卧牛岗子破了例了，传扬出去，我真的没脸在咱们卧牛岗子抬头做人了！”
看着望夏，小米心里也觉得替望夏憋屈。
“嫂子，回来的一路上我都在琢磨，回来之后在家待上几天就走，这个年节儿也不在家过了。”望夏又是苦苦地一笑，看着小米说，“我这个琢磨你千万不能跟爹说，免得爹心里有啥子琢磨。”
小米一怔，皱起眉头琢磨了一阵儿，说：“望夏，说起来我是你嫂子，可论起年龄来我没有你大，也就比不上你能把事儿想得开。既然你喊了我嫂子，你就听嫂子的一句话，不管杨槐花她会不会回来过这个年节儿，你要安心地在家把这个年节儿过了，你心里有啥子打算，等过了这个年节儿再说。就算是你心里觉得委屈，可家里有爹，嫂子和望秋他们两口子你可以不在心里盘算，你两个侄子也可以不在你心里，可爹的情分你不能不顾着。”
望夏听了小米的这句话，眨了几下眼，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不管咋的，你也是已经结过婚的人了，啥事儿总不能脑子一热就依着自己的心思，做出些让人背后说闲话的事儿。”小米经盯着望夏说，“事儿已经出来了，不管这事儿是不是能在人面前说叨，但事儿出来了就要想法儿处理这事儿，不能躲着没有个说法儿。你说不在家过这个年节儿了，其实就是你心里在想着躲这事儿。事儿出来了，就要想着法儿解决这事儿，不管咋的，有爹在，有望秋在，虽说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可摊到事儿上，我还是你嫂子，老话都说了，猪蹄子煮一百滚，它只会往里勾，绝不会往外连。虽说我是一个没见过世面儿的女人，但我知道理儿，啥事儿都要讲个理儿。事儿不在理儿上，她想咋就咋，到哪儿也说不过去！”
望夏听着小米的话，两眼紧盯着小米，目光里有一种说不清滋味儿的温暖。
“这事儿要真的是她杨槐花有错，咱也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由着她！”小米说，“最起码她要给咱们一个说道。你要是躲着这事儿，她对你就会越来越张狂。”
望夏像是给小米的这句话点了穴道，马上睁大两眼看着小米，并向小米点了点头。
“晚饭间你就把事儿的实情说给爹，爹也是经历了很多的人，这事儿我估摸着也不会让爹心里有啥子承受不了的。”小米说，“总归你把这事儿的实情说了，家里的人都会想着解决的办法。你要是不说，把事儿憋在心里，你一个人的心思终归比不了几个人的心思。”
望夏点了点头。
“一家人在一起帮着想法儿，一准会有解决这事儿更好的办法儿。”小米说，“你要是躲着这事儿不说，爹早晚会知道的，到那时爹心里会是啥滋味儿？他不光会心酸，还会对你失望，更会抱怨你不够敞亮不够像个爷们儿。”
“嫂子，我真没有像你像得这么周全。”望夏马上接过小米的话说，“可能是给这事儿折腾得脑子混得像糨子了。”
小米笑了笑说：“以后有啥事儿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不跟家里人吱一声，就算你是个爷们儿，终归家里人才真正是你背后的靠山。”
望夏向小米很重地点了几下头，忽然问：“我哥这一年在外面咋样儿？”
小米给望夏问得一怔，马上一笑说：“应该不错吧！要不，他能不回来？”
望夏也是一愣，叹了口气说：“我哥他是在作啊！”
小米一笑说：“他作不作随他，没有他，家里的日子照样往前过。”
望夏怔怔地看着小米。
“眼下你的这事儿是整个家里的大事儿，其它事儿你也不用操心，最好年节儿前能把你的这事儿弄个清清楚楚的。”小米说，“年节儿前你把这事儿弄得清朗了，年后不管做啥事儿，你就能心里没个折腾，一门心思地用在挣钱的事儿上。”
听了小米的这话，望夏不由得硬着喉咙管子向小米喊了一声“嫂子”！
小米绷起嘴唇向望夏笑了笑。
“嫂子，我听你的，这个年节儿就在家过！”望夏重重地说。
小米向望夏笑着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