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数日后,恰逢中元,城中登时热闹起来。
风府的祭祖仪式直至戌时方才结束,九鲤是女儿身,且有那样不光彩的身世,自然得不到进入祠堂的资格。
她倒也不甚在意,只像往常那样呆在自个儿的院里,安安静静,不去扰人清听。
到了天色渐暗,晚霞初出之际,房门外竟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九鲤放下针线,往屋外打眼一瞧,望见个快速移动的模糊人影,心下便有数了。
刚把刺绣的绷子及一应用具搁到一旁,少年的声音就由外面透了进来。
“今晚有灯会,还有夜市!咱们去外边儿瞧瞧吧。”话毕,风眠笑呵呵地踏进了屋,眉开眼笑的模样。
“若是被舅舅看到了,怕是又要嫌你不稳重了。”九鲤笑了笑,嘴上揶揄着,却已然起了身。
风眠挑了挑眉,一脸的不在乎,“爹正忙着和其他人过节呢,没空理会我,你快准备吧,是要换衣服还是梳洗,我就在这儿等着。”
[6]
今夜不设宵禁,在节日气氛的烘托下,傍晚的集市竟比白昼还要喧腾。
九鲤抓着风眠的衣袖,紧张而好奇地小心张望。
她习惯了宅府内院的静谧安逸,骤然来到这样人多喧闹的环境,当真有几分不适应。
“别怕呀,外边儿好瞧的多着呢,往年你年纪小,爹不让我带你出来,这次好不容易得了允许,你可要尽兴点儿。”
风眠则是适应良好,半点不忤。
但见他兴奋地东张西望,跟个野猴儿似的极不安分,全无世家贵子的稳重做派。
“……我突然后悔就这么跟你出来了。”
九鲤跟着风眠挨挤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几次险些被冲开,这让她无暇享受节日,生怕就这么与风眠失散。
“表妹这么说就辜负了我的好心了,我把一大家子人扔在那儿,单单跑出来陪你过节,你啊,成天闷在宅子里,就该出来放放风。”
风眠一抹鼻头,干脆反手握住了九鲤细细的手腕子,“我拉着你好了,这下你总不怕了?”
有了风眠主动拉着九鲤,她心下微安,总算有余力分出注意去观察夜市了。
这时的夜幕尚未全黑,星子却早早爬了上来,天边仍残余着深红色的霞晖,对应着夜市上的各色花灯,使人见之心喜。
风眠带着九鲤买了两块烧饼,一人拿了一张边走边吃。
逛到了一半儿,又应着她的心意为她买了一串花灯,几小盏荷灯,预备着晚些时候,一道儿去河岸放灯。
中元节虽与清明、重阳并称为三大鬼节,却是其中最有人气儿的。
九鲤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间融入了进去,一旦失去了顾虑,骨子里的活泼便一个劲的往外蹦,沉浸到了节日里的她嘴角挂上了符合年龄的笑容。
由一开始的被动,至化被动为主动,九鲤望哪儿都觉得新鲜。
风眠也由着她,好吃的好玩的买了一大堆,两人皆玩得十分开心。
[7]
夜深了,放完了荷灯,人们渐渐地散了。
集市的摊位也一个接一个地收了,灯市将至尾声。
九鲤蹲在竹桥边上,仰脸看向桥上立着的一男一女,那是他的二表哥风眠,以及一个头戴斗笠,身形窈窕的少女。
那女子的面容辨不清晰,粗略估计,或是及笄了,与风眠一般年岁。
两人俱是身形高挑,气质不俗,相处时的氛围极为融洽,仿佛容不下第三个人,九鲤除了“般配”,再想不到其他的词。
这少女是他们放灯途中偶遇的,风眠远远瞧见了她,登时喜出望外,招呼了两声,对方同样一眼认出了他。
之后,才得知这少女原是风眠在江湖上结交的朋友,名为秋辞,乃是武林中风头正盛的正派侠女,年纪轻轻便有一身好武艺,除暴安良,人品端方。
总之,风眠用了不下七八个溢美之词,来形容这位好友的优点。
九鲤尽管年岁不大,形形色色的话本好歹没有白读,她一见风眠那两眼放光,浑身荡漾的架势,就大致猜出了这位二表哥的心思。
那位秋辞姑娘哪里是什么朋友,分明就是他的心上人。
观察这二人在桥上忸怩说话的作态,你侬我侬,怕是瞎子都知道他们彼此有意。
只是——
九鲤移开目光,漫不经心地低头正对着黑沉沉的水面。
风家是诗书传家,每代子孙无一不以蟾宫折桂为其首要,从来只注重朝堂关系,认为江湖草莽难登大雅之堂。
风眠倘若喜欢上了秋辞,她的舅舅风鸣远,恐怕不会容许他们在一起。
思绪沉浮间,九鲤任凭微风吹皱了脚下的河水。
与此同时,一团黑影悄悄逼近了毫无所觉的她。
当她注意到水上多映出了一个人的影子,尚未来得及呼救,竟被一把捂住了嘴,生生叫人拖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