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放下一切，你却要我重新拾起；我想还岚儿一个公道，你却话里带刺；如今尘埃落定，我在考虑接下来的路怎么走；你又冷嘲热讽……”
声音格外洪亮，但语气中却丝毫让人感受不到说话之人的情绪。
山顶的风很大，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身着普通的灰色衣衫，衣袂共狂风翻飞，他笔直地站着，右手背在身后，左手垂下捏着腰间吊着的荷包。许是个高腿长的缘故，如此普通的衣裳居然被他穿得格外好看。此人面貌端正，皮肤白皙，眉目乌黑，生得一派书卷之气，可清秀中却带着些许沧桑感。
“你自己说过的话，你不会就这么忘记了吧？是你自己说的，‘你我二人不过萍水相逢，各有各的路要走，各自该回到各自的地方去。’”旁边一位女孩坐在石头上，神态颇为不耐烦，她继续说道，“总之，我也不会再回普陀寺了，今后我或许就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了吧！”
“这不正是你最渴望的生活吗？”
“你闭嘴。”女子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柳归航，该帮的我都帮了；该做的你也做了。如今你依旧是那个高风亮节的‘君子’，而你的未婚妻也可以含笑九泉了，接下来你是去阴间陪你未婚妻也好，留在人间当缩头乌龟也罢，我也管不着，总之，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阳关道，咱们俩，永不相见。”
“如意，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咱们都快分别了，你就稍微温柔一点，我真的不想每次都被你劈头盖脸一顿骂，最后发展成针尖对麦芒。”
“你喜欢那样的，找小离不就好了，她嘴甜，又很会察言观色，不过人家不想活，早自尽了。”如意站起来，开始慢腾腾整理衣衫，可嘴还是不肯闭上，“倒也可惜，本来长相不丑的女孩子愣是成了人见人厌的丑八怪，不然肯定有男人喜欢，说不定还能成为你乔大侠的红颜知己。”说到这里，她换了一种语调，带着些许尖酸，“哦！我居然忘了，你最爱的未婚妻，貌美又贤良，你今生也只爱她一人，有了她的存在，还真的不可能再有女子能够常伴你左右，与你共度一生了。”
“岚儿是我一生唯一的挚爱。”
“酸死我了，乔大侠，那你还不快点去黄泉路上找她，说不定人家还没投胎，你去了正好再续前缘。”
“……”
风刮得更狂了，“呜——呜”的声音越来越大。
如意眼眸低垂，又突然问道：“你不打算再去看看念霜姑娘？”
“她现在过的很幸福，我又何必去增添她的烦恼。”
“她嫁了人，就不再是你柳家女儿了？你，真的是……好狠的心啊！”
“该狠心就得狠得下来。”
“藕断尚且丝连，你倒与她断得干干净净，连告别都不肯，我反而挺同情她的，有你这样的大哥，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早知如此，我不该为你洗刷冤屈。与其让她余生在懊悔和自责中度过，或许她不知道真相，痛恨你一辈子，才是对她最好的。”
“你怎么总是喜欢跟我对着干呢？”
如意没有回答问题，而是伸出手，慢慢抚上岩石，粗糙的质感通过她的指肚传输到心底。
“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她淡淡的一句提问，语气平稳中带着一丝惆怅。
“我决定了，回长安去，那里才是我的故乡……”乔斌刚回答，如意立马打断，“然后带着小离扔给你的那个小崽子去过相亲相爱的父子生活，享受天伦之乐，是吗？”
“蒙蒙是我徒弟。”
“他才六岁，也可以做你儿子了。”
“现捡的儿子哪有亲生的好，不如你给我生一个。”
“……”
如意被噎住了，立刻别过脸去，不想让男子看见她脸上浮现的红晕。
灰衣男子似乎是为噎住对方而得意，双手抱胸，欣赏着如意的窘态。
过了好一会，女子才打破了这份寂静，“咱们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迟早会分别的，从今以后，永不相见。”说罢转身离去，再无只言片语。
“如意，我乔斌今生都感激你，多谢！”身后男子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钻得她心里痒痒的。
“我要的是你的感谢吗？根本不是，你知道吗？我多希望咱们之间永远没有谢谢二字。”只是心底的这番话，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想着，“幸好，幸好我还没有特别喜欢你。”
露水情缘而已，如同转瞬凋零的昙花，根本无法挽留，只需要把这短暂的美好铭记于心，就足够了。
柳归航，乔斌，一个人，有两个名字，又都非化名，罢了，还是叫你乔斌吧，毕竟你自己更喜欢这个名字。山顶的风太大，吹出了她眼里的泪花，她居然发现不管再怎么劝慰自己，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舍。可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甚至不曾慢下来。一夜缠绵，是她唯一的私心，毕竟她早已把心留在那个男人身上，就让这份真心追随他而去吧。
竹竿敲击着地面，带着她慢慢远去。“我虽名为如意，可这一生，事事不如意。”
如果不是当年那一招“移花接木”，她也不一定能平平安安生活到现在。如意心里想着，突然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它和乔斌腰间挂的那一个一模一样，她嘴角勾了勾，玉指翻飞间就将它系上腰带。不远处的马儿听到主人的脚步声，摇摆脑袋的同时耳朵也动了起来，伴随着低鸣声。
如意摸了摸它的鼻子，微笑着靠着它的脸，过了好一会才将马背上的狐裘大衣扯下披在身上裹紧，微微理了理自己鬓边被吹乱的碎发，上马拉着缰绳离开了。
正值初冬，还不曾落雪，但天气寒冷的厉害。乔斌的心境，就如同这冰冷的天气，寒到极致，又犹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他目送如意离去，待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缓缓将手伸向腰间，摸出一支翠绿的玉笛，横在唇边，清脆的笛声响彻云霄，却吹不到他思念之人的心底。
他突然想喝酒，喝最烈的酒，然后醉倒在山上，可今天他没有带酒。他静静地立在原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一般。
许久，乔斌终于下了山，不多时，他就来到一座坟墓前，抚摸着石碑凹进去的字迹，面无表情，眼里却透着无尽悲凉，“岚儿，我来带你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