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突围求援的人马全军覆没，这件事沈原得知的时候他甚至脸色都没有变一下，也不知道今天皇帝是怎么了，竟是一点怒意都没有。
他只是面如表情的吩咐兵部尚书将抚恤加倍发下去，无论是逃回来被张公谨下令射死的，还是投降了宁军的，一律按战死论，抚恤必须在两日之内发到那些士兵家中。
吩咐完了之后他起身走出御书房，一路缓步走出太极宫，出了玄武门直接登上了西内苑城门，已经三四天没有下过城墙的李洪基连忙来迎。
沈原看到头发凌乱衣衫满是脏污的李洪基显然怔了一下，随即拍了拍李洪基的肩膀走到城墙边上。
他看着城外宁军连绵不尽的营帐，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李洪基不知道皇帝的意思是什么，也只是站在一边不言不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原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回头看了李洪基一眼问道：“洪基，如果要你来看，沈宁什么时候会开始攻城？”
“不会太久，臣推测，三五日之内。”
李洪基想了想回答道。
“是啊……”
沈原有些感慨的说道：“他总是要忍几天的，得做个样子给城中百姓看，给满朝文武看，甚至是给天下臣民看……他是来清君侧的，不是来造反夺位的。
他提了条件，虽然明知道朕不会答应但还是要等上几日，因为他要彰显他师出有名。”
“朕听说……”
沈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宁军中有一种威力极大的火器，投入人群中可在瞬间杀死数十人，若是投到城门前，便是厚重城门也挡不住几次焚烧。
朕没有见过，洪基……你可见过？”
“臣也不曾见过。”
李洪基如实回答道。
“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又是谁想出来的这逆天手段。”
“据说是沈宁自己想出来的。”
听到这个回答沈原明显怔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朕有二十三个儿子。”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李洪基心里已经咯噔一下震颤起来。
皇帝说他有二十三个儿子，但谁都知道，皇帝陛下只有二十二个儿子。
“陛下！”
他试图阻止皇帝不要再说下去，但沈原却摆了摆手道：“此间又没有外人，洪基，当初你到辽西怀远镇投靠朕的时候，朕就把你当自家人看待。
你与子成世永关系都极好，便是衣儿也把你当大哥看待。
今日这话朕只是对你说，便是裴寂刘政会也没机会听到朕唠叨这些。”
他看着外面的宁军连营继续说道：“朕有二十三个儿子，四个嫡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顿了一下，留给了李洪基一段反应时间。
李洪基不是笨蛋，甚至比一般人要聪明的多。
当皇帝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立刻就反应过来，马上就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手竟是忍不住剧烈的颤抖着，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宁王……宁王……不是？”
李洪基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嗓音发颤。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了这句话，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后背上一阵冰冷。
“他不是。”
皇帝点了点头，嘴角上的笑意显得格外苦涩：“到了现在这会儿，朕倒是希望他是！
朕有二十三个儿子，长子子成老成持重，自十几年前府里的大小事务就都交给他处理，事事都能办的很谨慎顺畅。
朕又让他领兵，临阵作战虽然稍显青涩但还是让朕满意的。
朕有意培养他，就是为了让他继承朕的家业。”
“次子世永，自幼在陇西老宅里独自长大，虽然疏于管教但学识武艺都还算过得去，是个自律的人。
但朕现在才明白这自律只是表象，他一个人生活的时间久了难免会变得性子粗野，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他就想着抢过来。
其实这性子……倒是极适合做皇帝。”
“三子永苍自幼多病，皇后求佛多年佛祖也没有眷顾他，身子才好转一些以为灾厄过去的时候，终究还是坠马死了。”
“老四元昌性子比世永还要野，朕记得在辽西怀远镇的时候他小小年纪，便嘴里挂着人不为我所用便应杀之这样的混账话。
朕怒极问他哪里学来的这些话，他还振振有词说出自后汉书。
他性子如此而且不止自律，朕说过他早晚要吃亏在这上面，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吃了这么大的亏，竟是连性命也丢了……”
沈原语气平缓的说道：“可是说起来，他们四个竟然都不如沈宁。
如果沈宁他也是……朕曾经真的想过要把皇位传给他的。
可朕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朕就知道，他不是……。
陇西老宅里的下人都死了，刑部查来的消息说是被刘武周的残兵杀的，现在想想……料来也是沈宁做的，想来他在进大业城之前便也知道他不是了。
所以进了城之后他所有的表现，都是在演戏。”
不管是李洪基还是皇帝，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点名沈宁不是什么。
可就是这个不是，让李洪基震撼的无以复加。
“朕很后悔当年做下的那件错事，但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后悔自然也没有用处。
刚刚得知沈宁便是朕当年丢了的那个孩子的时候，朕心里真的很欢喜。
说给皇后知道，她竟是开心的嚎啕大哭，便是病也好了几分。
朕便一直盼着他回来，皇后也盼着他回来，终于盼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个让人无语的笑话！”
“永苍，元昌，子成相继离朕而去，朕这个白发人竟是接连送走了三个黑发人。
只剩下一个世永，还是有大过错的。
朕当时真的动了心思，如果子成的子嗣中没有人适合接过这个担子的，朕就把皇位给他！”
“所以朕将他召回大业城，朕是真的很想看看他。
朕看到了，心也冷了。
他不是……他竟然不是……”
沈原有些神经质的笑了起来，透着无尽的苍凉悲哀。
“朕知道皇后是怎么死的，她早就病入膏肓只盼着临死前还有机会能再见一次自己的骨肉。
朕是想满足她，但想不到是朕害死了她。”
“太像了……皇后纵然神智偶有不清的时候，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见到自己盼了很久的儿子回来，却发现根本就不是……皇后是想不开憋住了气而死。”
“他就是个孽障！”
沈原的语气骤然拔高，甚至变得尖锐起来：“朕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便跟他说过，朕能给他的不会少了他，但朕不能给他的他想都不要去想。
可他却不满足，紧盯着朕的位子不放。
这样的人……朕还有什么必要念着骨肉亲情吗？”
说完这句话，沈原猛的回头看向李洪基一字一句的说道：“所以……洪基，你不要有什么顾忌，如果有机会杀了他就不要手下留情。
朕要这样的逆子无用，世永若是回不来，朕就把皇位传给子成的子嗣！”
李洪基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吞下一嘴的苦涩。
“臣明白！”
他终于明白了皇帝说这番话的意思。
如今城里城外的人，不仅是文武百官，便是百姓们也都差不多知道宁王便是皇帝嫡子的事。
所以领兵守城的几个将军，无论是谁都会心存顾忌。
即便宁王就是在造反，即便这样的大罪足够凌迟处死的，但依然不敢有人动杀了他心思，因为他是皇帝的嫡子，除了皇帝之外谁也不敢也不能有这个心思！
当沈原说出这番话之后，李洪基便明白了。
皇帝现在想要宁王去死！
他甚至可以想象的到，皇帝现在一定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当初请宁王回来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想到会是今日这般局面。
皇帝绝不会无缘无故和自己说这样隐秘震撼的事，所以李洪基一开始就加着小心。
他明白如果宁王没有造反的话，这件事便是烂在皇帝肚子里他也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如果宁王自己也不知道的话，毫无疑问皇帝连他也会瞒着，让宁王整日活在自己是皇帝嫡子的美丽幻想中。
但现在，这个秘密到了不得不说出来的时候。
“沈宁是个草莽出身的，逢战喜欢自己站在最前面。
若是宁军贼攻城，他必然临阵亲自指挥，若是有机会你就想办法率军反冲杀一阵，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杀了他。”
沈原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下城墙。
李洪基躬着身子送他下去，临下城之际皇帝忽然站住，也不回头声音有些清冷的说道：“朕听说这两日你说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话，颇多不敬不实之处，但朕不想和你计较这些，你好自为之。”
如果说之前皇帝是在示之以诚，那么现在便是震之以威。
李洪基知道，皇帝是要自己绝对的效忠。
“臣明白！”
他垂首，心中激荡不安。
沈原离开西内苑城门之后便回了太极宫御书房，然后派人将张公谨招来。
张公谨以为皇帝要责备自己用人不当之错，一路上心怀忐忑。一直到进了御书房他都没没敢抬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
“昨日夜里的事，朕知道不是你的错。”
沈原看了张公谨一眼，将手里的奏折放下后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说道：“坐下说话。”
“臣不敢。”
“让你坐就坐。”
沈原语气加重了几分说道。
张公谨惴惴不安的欠着身子坐下来，等着皇帝说话。
“从今日起你就不要在去城南了。”
皇帝接下来的话吓了张公谨一跳，他以为皇帝要解除自己的兵权，连忙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解释，沈原接下来的话让他惊讶的无以复加。
“你从城南，城东的守军中抽调一万精锐，你就坐镇兵备府衙门盯着西内苑那边……若是李洪基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你便率军接替西内苑的城防！
必要时候……杀几个人也是无妨的。”
沈原走到张公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朕信得过你，如今大业城里你是朕唯一信得过的人了。
玄武门乃重中之重，绝不能有一点闪失！”
“臣遵旨！”
张公谨抬起头，眼神格外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