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尔仕抬头看向高珌,眸中的恼怒和激动显而易见,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韩尔仕却仍忍不住湿了眼眶。“殿下,尔仕记得,当日我科考归来,与殿下和覃兄饮酒时,曾一时兴起,诵过《轻舟赋》,不知殿下可否记得?”
高珌早就知道韩尔仕是为此事而来,他叹息一声,诚实地点点头。
“那现下城内流传蔡明德所作的《轻舟赋》殿下可曾听过?”韩尔仕神色激动,身体微微前倾,似乎这样才能听到高珌的回答一般。
高珌看了韩尔仕一眼,终是不忍心地转过身去,他背对着韩尔仕,无奈地说道:“不瞒你说,这篇《轻舟赋》本王在殿试那日便已听过,不仅如此,这文章还是本王要求蔡明德诵读的,只因听父皇提到蔡明德的《轻舟赋》乃是不世之作,本王心中起疑,才冒着风险让蔡明德当朝背诵。”
“也就是说,殿下早就知道是蔡明德窃用了我的文章?”韩尔仕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看向高珌背影的眼神也不禁黯淡下来。
“是。”高珌坦言道。
“既然如此,殿下为了不在陛下面前分说清楚?”韩尔仕心底的失望渐渐放大,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眼前的珌王殿下,纵使与南陈的其他皇子有所不同,可他的身份依旧还是摆在那里。他所思虑的,远不是自己所想的这般简单。
果不其然,高珌并未给韩尔仕任何解释,只是略显冷漠地回答道:“本王不能!”
“为何不能?”即便韩尔仕心中已有了答案,但他却仍旧想要分说明白。
高珌叹息一声,微微转过身,他自怀中取出两篇文章,递给韩尔仕。“起来看。”
此时的韩尔仕已经心灰意冷,他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般站起身来。
韩尔仕接过高珌递来的文章,垂首看起来。
韩尔仕的双手渐渐开始颤抖,直到最后,竟连纸上的字迹都已看不清了。
“殿下,这是什么?”韩尔仕右手拿着文章,将那两张纸高高举起。
“这是元稹十三年的状元蒲东升和元稹十六年的状元赵谦当年秋闱时所做的文章。”看着韩尔仕神情激动的模样,高珌便知覃胥正的猜测或许并没有错。
“殿下是说,这两篇文章是蒲东升和赵谦所作?”韩尔仕苦笑着,神情似有些恍惚。
“是。至少在吏部历年的秋闱记录中,是这样的。”看着韩尔仕的模样,高珌忍不住心声恻隐。
“是他们写的?他们写的?他们写的!”韩尔仕怒吼着,他仿若疯了一般,将口中的纸撕成碎片。
“韩尔仕,冷静点。告诉我,这些文章是不是都是出自你手?”高珌走到韩尔仕面前,双手压在韩尔仕的肩膀上,武将对文人,韩尔仕自是挣脱不得。
良久,韩尔仕绝望地抬眼看向高珌,不过短短一瞬间,韩尔仕的眼中便布满血丝。
“韩尔仕,胥正看到这两篇文章后,根据你行文的风格,他觉得这两篇文章很可能也是出自你手,现在,本王需要你亲口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见高珌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韩尔仕的心底升起一丝希望。尽管这一刻,韩尔仕并不知道高珌到底能为他做到哪一步,可多年的委屈与不甘,让他不得不抓住高珌这最后的救命稻草。韩尔仕期盼着眼前之人能助他诉清冤屈,为他九年来付诸东流的努力讨一个说法。
韩尔仕忽地再次跪地,他连叩了五六个头,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这些都是尔仕当年秋闱的文章,还请殿下为尔仕做主。”
“殿下不能!”韩尔仕这边话音刚落,背后便传来覃胥正的声音。
覃胥正大步走到韩尔仕面前,见他一副没了骨气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气恼。
“起来!该跪下的人,不是你!”
或许是覃胥正不容置疑的语气影响了韩尔仕,韩尔仕微微一愣,而后仿佛忽然想通了一般,缓缓起身站定。“没错,该跪下的人,不是我!”
“韩尔仕。我知你想通过珌王将这三年秋闱之事告知陛下,但是,现在我要很明确地告诉你,这不可能。”覃胥正的话干脆且无情。
“为何不可能?”韩尔仕困惑地瞪大双眼,他看了看覃胥正又转头看了看高珌。见高珌的目光也落在覃胥正的身上,立时便明白了症结所在。
韩尔仕再次看向覃胥正,他知道,眼前的这位谋士会给他一个答案。
“韩尔仕,你可知殿下在朝中所要面临的状况是怎样的?”覃胥正向前走了一步,离韩尔仕更近了些,“用老人们常说的话,人之五指,长短不同。殿下便是南陈诸位皇子中最短的那根手指。殿下的生母虽说在陛下尚未建立南陈时便已跟随陛下,可其身份低微,加之命运不济,人还未到郢都,便就驾鹤西去。陛下对殿下母亲的追封也算不得体面高贵,这也就注定了殿下在诸位皇子中是最不被重视的。我如此说,韩兄可懂?”
韩尔仕点点头,“自来高门大户都是如此,更何况是皇室。”
覃胥正满意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殿下自幼便被其他兄弟排挤,就连陛下也不曾对他抱过什么希望。殿下的兵法谋略,皆是他自学而成。可即便殿下如此努力却仍旧未能得到陛下的认可。前年的陈齐之战,殿下大败北齐,并令北齐痛失皇长子,可即便就是这样的功绩,也未曾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奖赏。直到高颂死后,殿下的锋芒才渐渐被众人所见。有了震北军,有了工部和礼部的支持,这样的局面,你可知是殿下付出多少才得来的。”
韩尔仕没有接话,可心底却已有所思量。尽管他无法想象在这个过程中,高珌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但这其中的艰难与不易却是可想而知。
“韩尔仕,你的事,事关三年秋闱,南陈自建国以来总共也不过就出了五个状元,而其中竟有三人是靠着抄袭你的文章而来。这样的事,足以震惊朝野,若此事捅了出来,陛下必然震怒,吏部上下乃至蒲东升和赵谦或许都会因此获罪。可你是否想过,陛下的脸面又该往哪放?身为一国之君,竟被欺骗到如此地步,他心中的怒火又岂是处置几个假状元便能平息的。若珌王当真帮了你,陛下是否会因心中的不悦而迁怒他,倘若陛下将殿下的行为看作党争,事情又会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你又可能猜到?殿下非嫡非长,无恩无宠,他是经不起这样的猜忌和怪责的。这一点,你该明白!”
覃胥正的一番话,彻底浇灭了韩尔仕心中的希望,但韩尔仕此人本就不同于常人,在自己的得失与南陈的未来之间,他想的清楚也选的明白。
韩尔仕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他转向高珌,弯腰俯身,深深一拜,“殿下,是尔仕糊涂了。这事确实不该将殿下牵扯进来。能够结识殿下已是尔仕之幸,实在不该又更多的要求才是。殿下便就全当尔仕不曾来过吧。”
说完这句话,韩尔仕转身便欲离去,却被高珌自身后喊住,“等一下。”
韩尔仕身形一滞,却听高珌的声音再次传来,“胥正只说这事本王不可参与,又没说毫无办法,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