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回身无路惊鸿天降,穿山有门地宫乍出
书名:此生剑 作者:少瑰生 本章字数:5565字 发布时间:2024-01-18

众人不期在此误饮毒水,心中惊慌。廖野鬼铁杵一举,百余剑客明刃杀来,盟军人人自危,军阵自乱。谈玉楼立身中军,号令不行,不知如何决断。

正当此时,忽闻身后一声巨响,一人飞身扑到阵前。燕翎子见那白衣金冠,轻步铁扇,非是别人,正是东南第一镇,迷烟谷谷主画秋风。

但见画秋风手执铁臂扇,与廖野鬼的百炼铁杵战至一处。身后忽又闻一阵清香,谈玉楼回身看视,原来是弟子秋云。如今的谷主夫人,金钗云衣,步履端庄,自与先时不同。

秋云上前见过师傅,遂又从侍儿手中接过一个朱盒,打开来看,内有十枚紫色丸药。谈玉楼认得是迷烟谷珍宝消魔丸,甚是喜悦。秋云遂拣出一枚请师傅吞下。药方到腹,立时周身沁汗,气息顺畅,浑身清爽,果然消魔解魅,大有回春之效。

秋云见了效果,遂对燕翎子道:“师傅在上,弟子与秋风听闻驾临凤凰,特备十枚消魔丸前来相助,不期来迟,望师傅见谅。”

谈玉楼闻说甚是惊喜,谢过秋云,接过余下九枚丸药。因思满山人众,遂命人取水化于坛中,唤来各派领袖掌门,诸人纷纷争喝一口,渐渐都复了气息。这番解了初九攻心之毒,众人始能施展本领,各逞豪强,冲杀阵前。

廖野鬼不期撞出冤家画秋风来,一个从来蛊毒,一个世代解药。二人战至一处,忽又闻身后叫嚷。画秋风知是消魔丸解了众人之毒,大队掩杀过来。老毒王却只能喊一声苦,剑阵登时冲散。廖野鬼惊慌失神,被画秋风一扇劈在左肩,扑在地上。众人欲要结果他性命,却被谈玉楼喝住。燕翎子道:“他已来日无多,今日也是被逼无奈,留他一条性命去吧。”

众人遂放了鬼王,廖野鬼叩头谢过盟主,哭丧奔逃去了。

剑宗弟子被盟军冲散了阵容,且杀且走,步步后退。谈玉楼振臂一呼,诸人皆踊跃上前。

身后秋云见赢了一阵,正欲上前去找画秋风及谈玉楼。脚未踏出,忽觉两肩被人扣住,惊异回头,正欲出手,却看见身后站着秋水、秋月。三人久别见面,欢喜非常。

寒暄已毕,秋云忽见二人身后还站一丽人,英姿媚态,绛衣红裳,不施重粉,却风情尽现,先是吃了一惊。

秋水、秋月见状赶忙上前引见,此处非是别人,正是浮丘山碧霞宫主惊鸿仙子伍成柔。

二人说来先自要笑她一笑。伍成柔身为碧霞宫主,每露外人难近之威。离山出门,往往男装佩刀,不露风情。今日口说是来助阵,却偏偏着了一身妩媚红裙。自是从那日别了众寻,心下每每思念,又别无发作之处。先前曾听他说起各派约聚凤凰之事,便猜想他亦要至,遂借陪同秋水秋月相助师傅之意,私心到此。

三人方才来到山下,廖野鬼却已被画秋风擒住,盟军乘胜追击。秋水、秋月、秋云三姐妹自去拜见师傅不提。伍成柔却漫山环顾,只不见众寻身影。或恐是追敌上山去了,遂提起裙裳,飞步攀上山去。

一路上两军相斗,各举刀兵,伍成柔浑不在意。一路找去,只不见故人。心焦意急,渐渐走脱了交兵。转路绕径,无意来到凤凰台上。却正好遇上李林下追敌疾走。伍成柔定睛看去,前面惊慌逃窜之人,岂不正是众寻。

惊鸿仙子全无思量,迈步直冲上前,放过众寻,只身截住追兵。

李林下先时正在殿中坐镇,却被无意闯入的众寻惊扰。认出是先前在浅云山交手之人,先自诧异他还活着。其时手下已擒住费思扬,知他亦是来救申映雪。便疑心他与申不辰一道,遂带人前来追拿。李众寻心知不是对手,喊骂一声,拔腿便跑。李林下紧追不舍,飞奔下山。途中听闻山北焦躁,恐是廖野鬼失手,遂又多点人马跟来。李众寻听得山北热闹,知是盟军扣关,遂也一路向山北逃来。不期在此遇见伍成柔。

惊鸿仙子不由分说,袖出温乡绫,直取李林下。

李林下身为剑宗之主,哪里将一个女子看在眼里。左右护卫挺剑上前,未及出手,已被温乡绫绊倒在地。

李林下吃了一惊,却也不惧,伸手夺过一把长剑,舞在手中,踏步赶上,斩劈数式,断了温柔,白绫漫天飞扬。

伍成柔见他轻易破了温乡绫,心下暗惊,收回广袖,回身对众寻喊道:“盟军已到山下,你快走。”

一言未尽,李林下又仗剑冲来。伍成柔毅不后退,挺身亦往前扑。李林下见她不捻寸铁,只身迎剑,甚是诧异。不料剑到当前,伍成柔玉臂轻挥,一道寒光乍现,从袖中飞出鱼隐刀来。李林下慌忙格剑,两刃相交,本以为抵过一刀。却见鱼隐刀轻薄如云,刀面微微一弹,滑过铁剑。李林下大惊,手背着伤,流下血来。

身后李众寻看见伍成柔得势,遂踏步下山要走。

不期李林下非同凡辈,吃了一刀,也便明了此中机巧。不待碧霞宫主出手,先自挺身上前,又挥一剑。伍成柔不曾领略林下剑法,照旧挺刀一挥。两刃相击,伍成柔却扑了一空,不成想李林下出手如此之快,抽回剑来,翻手又是一击。伍成柔躲闪不急,肩头受了一剑。

李林下却不稍歇,愈要发剑来攻。伍成柔自知不是对手,见好欲收,遮面飞出断绫,虚晃一击,回身便走。来到台沿,飞身一跃。不料裙摆轻长,被人在后截住,应声而断,失足跌落台下,又滚出多远。慌忙爬起身来,浑身带血,抬头又见追兵,心中叫一声苦,正不知如何应付。忽然觉得身后一暖,被抱起身来。原来众寻不曾走远,看见跌落,急忙赶了回来,抱起背在身上,不发一言,跃步飞身下山。

李林下已领教软烟步的迅捷,一时是追不上了。又看到山下混战,剑宗弟子四窜惊逃,知是廖野鬼计谋已败,剑门已失,故不敢下山。

众寻背负伍成柔,慌忙来到山下,只见兵戈已息,正在聚拢人马。秋水、秋月接过伍成柔,看见浑身是血,惊慌非常。目光一瞥,又见她脸上潮红未退,方知伤不甚重,长舒一气。谈玉楼唤来臼儿为她包扎止血,遂无大碍。

众寻见过燕翎子及各位掌门,都是先前曾在棋盘山会面过的,略微寒暄,说起山上已无多少人马,李林下带人追到凤凰台上,看见盟军势大,不敢下山。

燕翎子闻言甚喜,遂与各位掌门宗主商议。眼见李林下已是强弩之末,无甚腾挪之处了。山上路狭崎岖,不宜大队人马行军。又加众人先前都饮了山溪之水,动辄有攻心之危,只有各位宗主掌门服了消魔丸,还无大碍。议罢,遂令各山各派将大部门徒留在关下看守,各派只是宗主掌门与盟主一道上山擒敌。众人士气正盛,皆无异议。

计定,山间已是正午。谈玉楼点定人马,遂令各派生火造饭,稍歇一个时辰,待午后进军凤凰台。

燕翎子吩咐已毕,方才坐下休息。只见弟子秋云与同郎君画秋风走上前来。谈玉楼甚喜二人相助之力,急忙起身接住。二人见礼毕,画秋风开口说道:“恩师听禀,这番擒了鬼王,李林下也只剩孤虎一只,不足为惧。我二人此行使命已了,特来辞行。”

谈玉楼不期二人如此心急,竟不等到功成留名。那画秋风自从得了秋云,果真将从前的风流怪癖尽都丢了,一心只在夫人身上。二人安居迷烟谷中,只说珍奇草药,便有享不完的安稳富贵,再无意于这江湖纷争。

谈玉楼由心一笑,如何不从二人,遂放他们去了。

秋云临行,又至师傅身前。无邪一笑,若回塞北秋原,真情言道:“师傅恩情,千言教导。今日一别,弟子亦有一言相告。自古山高独成峰,为尊亦为孤。世间千样美,只待闲心人。功成须速退,贪心每相违。师傅千万留心,莫让秋云牵挂。”

说罢,二人携手相随远去。谈玉楼呆望目送,久久不能回神。

秋水、秋月看见秋云辞去,亦有告别之意。上前谢过师傅,就要离山远去。二人扶起伍成柔,千心百愿,吐不出一言,只是不愿走。二人知她心意,遂派人告过众寻。

众寻正无聊赖,听闻伍成柔要走,心中一热,还是过来相送。

秋水、秋月留下二人,默默相对。一心只在一处,双眼却不敢看向一处。久久无语。其实心中之意,何必言说。秋水、秋月无奈,上前叫醒二人。秋水喝叫众寻抬头,“你不见我姐姐风华绝代,万种风情?”众寻被她一喝,抬头只看了一眼,已将面颊唰红,再不敢看。秋水又唤伍成柔,“你在家中心心念念,这不是你的梦中之人?”说罢,仙子也已面色羞红,却抬起头来,痴痴看着众寻。

一旁秋月再忍不住,开口对众寻说道:“她自心中有你,你亦非是无情。两只相思鸟,今朝如何又别离?”

众寻愈听愈愧,却无言以对。

二人再不耐烦,扶起姐姐欲走。伍成柔却忽然推开二人,看着众寻,缓缓说道:“今生遇我,今日别我,你可有悔?”

众寻目中一亮,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开口说道:“甚有幸,却不悔。”

说罢,又从怀中摘下那枚白驹玉坠,捧在手心,送在面前。

伍成柔落一滴清泪,接过玉坠,回身去了。

 

 

我见惊鸿过,还思浣纱溪

惊鸿非不美,身披浣纱衣

 


君既有旧梦,妾自无新枕

且将枕边事,说与梦中人

 

一场别离催人泪,到底是情来逼人,事来逼人,不能不为。顾不得许多伤感,诸人收拾已毕,各举兵刃,又要开拔上山来。

谈玉楼非止一次来到凤凰山,心知此处再往上便是凤凰台,地势平稳,四野开阔,正好厮杀。遂命一人带了书帖,先行上山,要李林下在此决斗。座中走出黔灵山七冲岭青岩长老,领命愿往。接过书帖,踏步上山。

燕翎子领其余人众,在后拾级而上。诸人既然胜券在握,全无忧惧,士气高扬,一个个放声谈笑。

方到凤凰台下,未及驻扎,便闻台上一阵哄闹。众人正在诧异,忽传一声尖喊,急抬头看,青岩长老竟被抛下台来。诸人赶忙上前接住,却见那胸口止不住的流血,欲言不能言,猛地一咬牙,呜呼去了。

谈玉楼上前看视,认得那胸口是被剑所伤,不禁大怒,叵耐这李林下全不识半点礼数,至此犹作困兽之斗。当即传下号令,众人发一声喊,纷纷抢到凤凰台上。

登台环顾,果然好个所在。这凤凰山素以险峻闻名,惟有此处是一片开阔地界,当年陆行休遂在此修筑凤凰台,以为弟子习武切磋之所。且看那周身长宽各有二十余丈,中央落一石座,雕成凤凰振翅模样,足有一丈来高。只是堪奇,那凤凰双翅却被层层铁索绑缚,直穿到地下。

众人一拥而上,却不见剑宗弟子身影。正在四处探视,忽然从台面四角跳出数个剑客,一手飞舞火把,一手却飞出凤凰丹。那凤凰丹穿火而过,燃成一团火球。众人见状慌忙闪躲。

凤凰丹脱手而出,却并不冲向众人,而是正中打在凤凰石座之上,登时撞破双翅,露出内中机巧。原来这石座内中镂空,满贮刚猛火药。这一相撞,露出药粉,又被明火点燃,霎时间一声巨响,从台中轰然炸裂。

众人见状,惊慌逃窜。那石座周身之人,未待反应,已被炸成齑粉。其余人等,舍命向外狂奔,未及逃到台下,只听又一巨响,随即山崩地裂。脚下忽然裂开偌大缺口,众人同那台面一道塌了下去。

一阵烟尘漫起,谈玉楼从废墟中爬出,抬头看天,惊觉自身是在地下。环顾四周,却是一片雄壮的地宫,中央一根巨石支柱直冲天上,正是与方才的凤凰石座相连。这石柱正是地宫的一柱擎天,向上撑住凤凰台。李林下派人炸毁了石座,断了锁链,没有支撑,众人惊慌四散,自然把那台面震裂,塌了下来。

谈玉楼慌忙唤醒众人,各派掌门炸死摔伤不在少数。检点人数,又损了一半人马。诸人渐渐回过神来,才觉此中好个地宫,四壁皆绘蟠龙窈凤,正中一柱擎天,上附五爪金龙。众人甚是惊愕,这地宫气势非凡,不是凡间能用,不知李林下意欲何为。

燕翎子向天上缺口望去,足有十余丈高,四壁又无云梯,如何爬得出去。众人正在烦恼,申不辰忽然想起李众寻来。众寻自小同舅父磨练软烟步法,正是翻岩攀山之用。一言既出,众人纷纷看向众寻。李众寻虽也自视轻功不俗,只是望此地宫深沉,从未攀过如此高墙。诸人求生心切,千万央求一试。众寻别无他法,只得勉力一为。

众人分散站开,以防众寻跌落,可以接住。更有虎丘山散人海涌,丢下两枚八棱熟铜锤,摊平双手,让众寻轻步踏上。双臂运力,向上一推,把众寻抛出多高。李众寻借力翻身,瞅准石壁,一脚踏上,运动气法,念起心法,摆动脚法,一路软烟步,踏壁飞身,果真翻出地上。众人惊喜非常,着众寻快到山北搬取人马来救。

那山上人也不曾料到众寻竟能翻出地宫,只有数人在外守着,被众寻冲出一惊,拦挡不及,逃到山北去了。

地下众人眼见众寻去了,一面等待救兵,一面也不敢呆坐。向地宫四处探去,不知可有密道。

诸人向深处走去,见正北筑一石室,门高一丈,力不能开。东西亦有一间陪室,略为小些,亦是严封密堵。东室门中有一锁眼,力推却不能开。西室门浑成一块,似已多年未动。

燕翎子唤来崆峒山莲花五圣。五人上前听禀,只见一行五个壮士,乃是从平凉崆峒山莲花五台而来,个个虎躯熊心,两臂千斤,堪比天上黄巾力士。

五人得令,褪去衣衫,露出如虎身形,运一口气,发一声喊,使出搬山神力,齐头向西室门撞去。一撞烟尘漫飞,二撞石声沉闷,三撞轰然一响,果然裂开缝隙。众人各执刀兵,众手推倒石门。闯进身去,只见内中一座石棺,棺盖已落满灰尘。

众人手持器械,意欲撬开棺盖,却恼了申不辰,喝叫一声,上前护住。众人顺势看去,才见棺后立有石碑,上书阴文“恩师魏崇古”字样。方知这西室是李林下为师傅魏崇古所筑。诸人议论纷纷,说好说歹,正欲探知另外两室究竟,未及动手,却闻外间厮杀之声。

诸人本以为众寻求取救兵来也,转又思不该如此迅速。静心听去,只觉杀声渐近。

原来众寻翻出地宫,方才跑出数里,未及到得关下,却已察出不对。只见前面山路之上,围了数十剑客,当中一人赤膊裸身,浑身横肉,晃动双手肉锤,张狂撒野。那剑客齐齐列成阵势,却时聚时散,逡巡不敢上前。

众寻晚辈,初历江湖,哪里认得此中因缘。那群剑所指,张扬逞凶的黑汉,非是别人,正是十余年前搅扰凤凰,被巫正襟、翁醉墨与乌紫丘三人合力擒住的杀星武痴。当年巫正襟用一条龙筋索绑了这厮,从山崖之上推了下去。不料武痴这般皮糙肉厚,竟不曾摔死。被山石割断了龙筋索,抽出手脚,逃向远处去了。如今又过十余年,概是听闻凤凰山又经大战,斗得热闹,遂奔突到此。

武痴率先闯过剑门关,关下群氓自然不敢阻拦,一路奔突上山。李林下方才命人炸开凤凰石座,困陷盟军,正思如何应对。忽然闻报有人闯山,急忙带人前来堵截。方一照面,便是一惊,李林下却认得武痴。急命弟子上前围住,列成剑阵,却不敢轻易动手。

武痴耳听铁器之声,杀心顿起。摆动摇山拳,不分好歹,只是乱砸。李林下手握长剑,几番欲上,只是担心武痴凶狠。当年陆行休一剑定山,手挥乾元,一露此生剑法便降服了武痴。如今自己却不比祖师手段,这武痴又加修炼了多年,心中甚是犹疑。

那武痴看见人多,却只是一味要斗,一路撒野上山。李林下难下决断,只是号令弟子且战且走,徒劳围成剑阵,被逼得步步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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