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湛搓搓额哑然失笑，看着宋星摇眼睛几乎就快阖上，脑袋一点一顿的上下晃悠，无奈摇摇头，展开手心移到她下巴正下方的位置，以免她不小心磕到桌角。
他支着头看了她好一会，越看越觉得有趣，也不知她现在还能否听见自己说话，心中好奇心大起，轻声唤她：
“宋姑娘？”
“嗯，本姑娘是也！”
宋星摇挑挑眉，费力睁开眼睛。
卫子湛皱着眉，眉心锁着笑，继续问她：“我问你，你今日为何没有随兄长离开？”
“因为他说——”
宋星摇高高抬起手臂指向一个方位，闭眼想了想，又换去另一个方向，觉得自己所指的方向是武都所在的南边，才满意地一笑，水汪汪的眼眸看向卫子湛，“公子说，我留在这……会帮得上你的忙！”
卫子湛心中有些许吃惊，再一想，倒也觉得合理，有赵芃叛逃之事在前，估计兄长他也预料到青州即将风波大起，将她留给他来作为应对突发情况的保障。
卫子湛脸色严肃几分，一想到命途未卜的未来，心里生出一丝惆怅。
他随着宋星摇偏移的脑袋挪了挪手心的位置，声音里夹杂着轻微的低落，“那你呢？你是如何想的？”
“我？”
宋星摇的头昏昏沉沉，虽说偶尔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径，思绪也跟不上嘴巴，但神志还算清醒。
她听见卫子湛的问题，慢慢整理脑海中的想法，整理了良久，终于捋顺了逻辑，强撑着困意反问他：
“二公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难以察觉的清明被她掩藏在迷离的目光之后，结结巴巴佯装醉意未褪：
“有人、有人曾同我说，其志当为峰峦。我想问、问二公子，你呢？你自比何物？”
宋星摇歪了头，看起来依旧是微醺的神色，目光飘忽，实则心中早清醒了一半，将卫子湛脸上每一寸表情的变化都收进了眼中。
卫子湛收回调笑的眼神，垂下双眸，他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不过此刻倒没有什么酸溜溜的醋意，而是认真的思索着这个问题。
想过半晌，才神色郑重地看向宋星摇，连戏谑的语气都消失殆尽——
“他为峰峦，我为江海。”
“江海……”宋星摇轻声重复，“峰峦之志，在其高瞻远瞩，江海之志，在其容纳百川。”
她仍作出一副迷迷糊糊的表情，憨憨一笑，“只不过，山之高，光明磊落，而海之渊却深不可测。”
卫子湛没有立刻接话，转过头遥望空中弦月，眸底泛着深邃不可捉摸的光。
一片云飘过，短暂的遮蔽月光，遮蔽住他眼中倒映的银钩。待云被风吹远，渐渐离去，眼中重新出现两弯月影，才语意悠远道：
“那你可知，山，为沙石堆聚，沙石本质不洁。而海以滴水凝汇——”
他加重语气，“滴水，却天下至善？”
捕捉蚊蝇的青蛙将湖面蹬出一朵浪花，砸出的水声在静谧的夜晚异常响亮。
宋星摇揉揉脸，强打的精气神一瞬间懈怠，迷迷瞪瞪地点头，口中又开始胡乱言语，“嗯！你们都是大嬴的好儿郎！不错不错！”
她抬手拍拍卫子湛，一顿，又加重力气拍一遍，笑嘻嘻道：“所以！所以我今日回来……也是为了留下帮你！”
卫子湛心里流过一股温热，见她醉得不轻，小心扶正她的身子，轻声问她：“那你呢？你心里有什么愿望？”
宋星摇感到腹中空落落的干瘪，有些饿了，顺手拿过最后一枚绿豆糕放进嘴里，边嚼边想，兴奋地一指自己，“我要把我的名字留在史册中！我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我是最了不起的谍史！”
卫子湛闻言一笑，“嗯，好志向。那，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宋星摇猛然转头盯着卫子湛，露出坏笑来，“除此之外，倒的确还有一事！”
她突然伸手拉住卫子湛的外衣，沿着对襟拉扯，边扯边念叨：“我要扯开所有男子的衣襟！就先从你开始！”
卫子湛急忙按住宋星摇的手，满眼震惊地打量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啊！嘿嘿嘿……”
宋星摇两只胳膊一起用力，手腕却被卫子湛攥得更紧。
两人互相较了半天力气，无奈她肚子太饿，脑子也浑浑噩噩，到最后一点也未得逞，只好撅嘴撒娇，“求你了！我在找一样东西！只要扯开一点点，就到、就到锁骨这里，让我看一眼就可以！你不会吃亏的！”
卫子湛眯起眼睛藏住笑，已然知道她借着酒劲儿在打什么主意，只不过他也不确定她心里是对自己生了疑，还是换作任何人在她身旁都会遭受如此对待。
掐住宋星摇的手腕小心推开她，卫子湛把手掌虚扣在她的眼睛上。
宋星摇陷进温暖的黑暗当中，眼睛不知不觉闭起来，脑子渐渐沉遁，只一会功夫，头一歪，枕在卫子湛托起的手心里，竟昏昏睡去。
卫子湛眼底含情，静静端详着手心里睡着的姑娘，忽听草丛窸窣，有人向湖心亭大步走来。
他略略辨听这道熟悉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何人，瞟了眼宋星摇，无法变换姿势，只好一动不动地等身后人靠近。
“哟！二兄，你果然在……”
卫子安拎了食盒走进亭中，看见眼前的场景，话未说完已呆愣在原地，忽尔开怀笑出声，放下食盒取出一盘盘菜肴摆好，笑声依旧不停，坐在圆凳上打趣道：“二兄，要不要我喂你？”
卫子湛狠狠斜睨了他一眼，空闲的手对着卫子安的脖颈一抹，威胁道：“闭嘴！”
“哦——”卫子安压低声音，不怀好意地继续窃笑，“怕我吵醒宋姑娘？”
卫子安夹了箸肉丸故意伸到卫子湛嘴边，正准备气气他二兄，一旁本安睡着的宋星摇突然醒转，枕在卫子湛的手心里睡眼惺忪地看着卫子安，眯起眼睛咧嘴傻笑，“那什么，四公子！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嗯？”
卫子安还沉浸在愉悦的心情里，不由自主地侧身靠近宋星摇，“宋姑娘，什……”
宋星摇趁卫子安不备，一把拽住他衣襟，边笑边喊，“你、你别害羞！撩开衣领让我、让我瞧瞧！”
卫子安吓得不轻，忙起身跳到后边躲开宋星摇的手，慌慌张张看向卫子湛，“不是！二兄，我什么都没干啊！宋姑娘这是什么情况！”
卫子湛捂住半张脸重重叹出一口气，不知是气得还是愁得，嘴角不住轻轻抽搐。
他拎住宋星摇衣领拽她坐好，犹豫片刻，不得已还是伸出两指捏在她的后颈，宋星摇头一沉，阖上眼再次睡了过去。
卫子湛起身环住宋星摇的肩打横抱起她，一旁卫子安挡住眼睛怪声喊道：“非礼勿视！”
“哼！”卫子湛噙着笑瞟了眼卫子安，“我先安顿她，过会找你。”
林丛石景被灯烛晃得斑驳，他抱着宋星摇向纵深处迈出几步，黑暗中传出他深沉的警告：
“今晚这事你若敢嘴快告诉阿鹤，我一定把你们二人全都赶到鬼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