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祥龙简直拿这个粘粘糊糊的兄长头痛,明天诗社就要在桂园公园搞活动了。这位老兄硬是对这么简单的件事还要犹豫半天。雨潇一听明天就搞活动,觉得有点突然,似乎一切又没准备好。况且不巧的是明天还得做蜂窝煤呢。
祥龙近乎咆哮地说,好简单的事,怎么这么婆婆妈妈,这需要准备什么,做煤的事,交给我就行了!我告诉你集合的时间地点,你说你是米泉介绍来的就是,他姐姐一定会接待你。他姐姐米兰是这次活动的具体组织者,听说还是社长之一……
等一下,他姐姐叫什么?
米兰,怎么啦?
雨潇尴尬地一笑,说没听清,多问一句。
米兰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虽然这世上不乏同名同姓者,但这个姓实在有点稀少,不可能那么凑巧。他决定明天去看看。
但这位弟弟大人有点太逞能,五百斤煤,一天的时间,怎么做得完。祥龙对他的担心嗤之以鼻,大哥这脑筋只能用于读书,我不会喊一个同学或者朋友帮忙吗!
雨潇发现自己果然是读书读蠢了。
祥龙见哥哥答应去参加活动,笑嘻嘻地说哥哥大人是未来的诗人,现在诗人可吃香啦,上回有个什么诗人去大学演讲,那是人山人海啊!比头几年真由美到中国来都受欢迎!所以啊……他压低了声音说,你给我找一个漂亮嫂子回来,那可是个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雨潇翻起白眼,好小子,这一年时间来真是突飞猛进了啊!青春期到了吧!
老潇啊,我发现你好像根本没经过青春期就成年了呢……
雨潇被这弟弟大人顶得动弹不得。
第二天雨潇起床时,祥龙已经在门口开始忙着和煤了,他请来帮忙的居然是隔壁的何军。何军比雨潇都大着几岁,但不知为什么与祥龙特别对味,祥龙读小学时就与年纪大了一截的何军称兄道弟。
雨潇骑车没多久便到了桂园公园,离着大门还有两三百米,他就嗅到了熟悉的栀子花的清香。展眼一望,那个带着栀子花香的美丽人儿正在和好几个人打招呼,果真就是这个如假包换的米兰了!
她和那一堆人说得正欢,看来当一个组织者和社长还真有得忙的。
他把单车放好,微笑着站在人群之外等待着,米兰今天穿着白衬衣与牛仔裤,衬衣下摆在腰腹打了一个结,显得既精干又时尚,把她那火辣的身材和一脸凌厉的妩媚衬得炫人眼目。
待到人一拨又一拨地进去,米兰终于稍闲下来后,雨潇才走上前去,笑着向她打招呼并自我介绍是米泉同学袁祥龙的哥哥。米兰立即笑着表示欢迎。他又补充说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在图书馆见过很多次了。他难得地为尽快融入一个陌生环境而先拉点近乎。米兰狡猾地一笑,真的吗?你经常去图书馆吗?
他不知她是确实没注意到过他这个读者呢(毕竟读者太多),还是少女该有的矜持使她不想认,雨潇颇表理解与宽容地笑着点点头。米兰转脸看看四周说,人到齐了,我们进去吧。
边走,雨潇边对她的工作表示由衷的羡慕,有看不完的书,多幸福。
米兰便少不得要问他在哪里高就了,待知道他是税务六分局的,名叫袁雨潇时,她突然诡秘地一笑,听说袁大才子是个好高傲的人啊!雨潇一惊,问是听谁说的,米兰捂了嘴,一副自觉失言的样子,说是猜的。雨潇便知继续问就是白问了。所以这个问题的追究只能自力更生了。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交谈,一边脑子开着小差。
看来米兰似乎隐隐地与他有某种联系,而他却一无所知,自己在明处,别人在暗处。这感觉很不好。
诗社的人们在一片草地上坐成一圈后,开始相互攀谈结识,袁雨潇本就是慢热性格,更兼想着自己的心思,他的眼光一直追着米兰,仿佛她身上有他希望找到的答案,直到有人喊雨潇哥哥,才把他唤回这片草地。
他回头一看,一个娇小的少女翩翩而至——竟然是于晓鹭的妹妹于晓雪。
他稍感惊讶,忽又释然,她与袁祥龙关系那么好,知道诗社的活动很正常。
本来出现一个认识的人该使他高兴,但于晓雪在他心中从来就是个黄毛丫头,现在又因有于晓鹭的关系,他实在找不出能与她交谈的话头来,好在尴尬还没来得及掏出,于晓雪就被一个瘦高个鹰钩鼻子的男生叫走了。又扔下他一个人继续不受打扰地胡思乱想。米兰何以对他有高傲的印象,在哪个他尚不知晓之处他们有过交集……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自告奋勇地朗诵自己或者名家的诗作,或者表演各种小节目,十分踊跃,而他不习惯于主动地抛头露面。到后来的自由交友时间,其他人都相互结识,并交换着通讯地址,他更不习惯于主动与人攀交了。也有人过来与交换联系方式,他也没有更多的话。结果别人只能是在他面前蜻蜓点水,然后转向更热闹的人群。
终于还是于晓雪再一次过来把他从孤独中连根拔出来。
雨潇哥哥,我看你一个人蛮无聊的,跟你说说话吧!于晓雪口无遮拦的话让他脸上一热,便找个话头,问她怎么进这个诗社的。自己都觉得在明知故问。
出乎意料的是于晓雪并没提到袁祥龙,却说是因为认识社长。雨潇马上想到米兰是社长,米兰与他那层隐着的联系似乎有了解答的线索,于晓雪——米兰——于晓鹭……他努力把几个看来挨不到一起的点往一条线上凑……
你认识米兰社长?他忙忙地问。
不认识,我今天还是头一天见到她啦!听说她是副社长,我认识的社长是男的,叫贺光荣。
这条线索断了……他想一想,又问她来参加这个活动,是不是也爱好写诗,于晓雪有些害羞地说,只是来见见世面。于晓雪看看面前没什么人,远处的人也三五成群地说得热闹,便凑近他的耳朵说悄悄话,参加这活动的不一定都是喜欢写诗哦,我这不算什么啦,听贺社长说,还有专门为找女朋友混进来的呢!
雨潇哑然失笑,看来你和贺社长关系很密切哦。一边心里又把刚才断了的线索往一起凑。
于晓雪竟然又朝四周看看,然后拉着他便往远处走,雨潇看她那表情,知道她是想讲什么机密话,好奇心按捺不住,跟着她就走出草坪,漫步于林荫道上。
春暖花开,莺飞草长。雨潇走在林荫道上,身边陪着一个与晓鹭血缘最近的少女,这一份诗意,与他心底盘踞以久的大学情结缠绕在一起,让他觉得今天已算是不虚此行了。
清风徐来,他灵异的嗅觉也随这舒畅的心情尽情发挥,他嗅到于晓雪身上也带着一种清香,他细品之余,一时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香。直到很多年以后,他喝到铁观音时,才把存储于记忆深处的晓雪的体香归了类。
到了远离诗社人群的地方,于晓雪便开始叽叽喳喳与他讲机密话,她声音脆快,连林荫间刚才还唱着的鸟儿都静了下来。
原来这贺光荣和米兰同为社长,不知是因为文人相轻还是因为性格不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表面一团和气,实际貌合神离。结果造成社员们也大致分了阵容。贺社长是于晓雪一个同学的表哥,于晓雪算是贺社长阵容中的。因而于晓雪自然就得把袁雨潇也拉到同一战壕去。
刚刚还春意盎然,突然峰回路转,所有的诗意到此一扫而空。于晓雪的话让袁雨潇听得后脊凉嗖嗖的,他心目之中,诗社是属于缪斯的领地,当是一片净土,怎么会有这么些拉帮结派的世俗的东西,尤其是于晓雪这样的黄毛丫头怎么也去掺和。
晓雪说完便望定他,似乎在等待这个从小就很熟悉的大哥哥表态,雨潇掩饰地问,你那个同学——贺社长的表弟也来了吧。
就是刚才朗诵北岛的诗的那个瘦高个鹰钩鼻子男生……
哦,那个啊,长得有点像外国人。
就是啊,他的小名叫做瓦尔特!
雨潇止不住砰的一响笑出声来,晓雪也笑得百鸟朝凤的,两人笑了一阵,晓雪把刚才那个没来及说出来的话还是说出来了,雨潇哥哥,你可要做我们这一边的哦!
他没想到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居然就会面临着一个站队的问题,而且还是由于晓雪向他提出来。他不知如何作答,抬头望天,一只救驾的风筝映入眼帘。
你看,风筝!
晓雪马上被吸引过去了,哇,好漂亮的风筝!
下面的时间就全部被漂亮风筝霸占了,直到那个“瓦尔特”跑过来叫他俩,说是快要中餐了,两个人的眼光才落了地并跟他过去。
刚刚走了几步,打公园树丛中的小路来了一个戴眼镜的瘦子,头发与胡子都长而且乱,穿得灰不溜秋,晓雪一拍手,哇,我们的贺社长来了!
雨潇细看贺社长几眼,感觉他要是套上一件长衫,可以去演闻一多或者鲁迅那类角色。
几个人相互认识过,寒暄过,然后一起过去。晓雪看来与贺光荣确实很熟,开着玩笑说社长总是用迟到来摆资格,贺光荣则揪揪她的羊角小辫。
回到那片草地时,米兰迎上来开玩笑着说,袁大才子是不是给弟弟妹妹们去开小灶了。雨潇淡淡地回答,这小妹妹是我的老熟人,贺社长是刚刚巧遇认识的——另外,你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别叫什么袁大才子,少叫一个字没那么累的。
米兰嫣然一笑,说他果然很高傲。也不待他反应,便把刚才他们不在时会议内容告知,一是交会费一人一季一块二角钱。二是将出第四期社刊了,欢迎投稿,另外,缺少会写字画画刻钢板的人才,如果有这才能,或者有这样的朋友,欢迎自荐和推荐。
雨潇信奉藏愚守拙,无言微笑地从口袋里掏钱交会费。敏锐的米兰却似乎从他眼神里看到什么——他从来不善掩饰眼神——紧跟着追问他是否有画画写写的特长或者是否有这样的朋友,他含糊地说如果有朋友擅长这个,一定留意。
晓雪意味深长地笑了,雨潇这回心里很明白,晓雪当然知道袁哥哥和她姐姐的经历,知道这个袁哥哥从小就喜欢画画写写,而袁哥哥的隐瞒,似乎可以理解为对米兰的拒绝。因而也能理解为这是袁哥哥对站队表明的态度。雨潇不露形迹地苦笑了一下,觉得内心如堵。
米兰还是盯了他笑,盯得他心里发毛,给他解围的是一阵掌声,原来贺社长站在场地中间准备讲话。贺社长形象颇像落拓不羁的诗人,说话倒很是实在,重点是说钱,希望大家踊跃交费,不要拖欠,现在出社刊,组织活动都是为大家做义务劳动,蜡纸纸张什么的,都是尽量利用工作之便去蹭公家的……
雨潇觉得他讲话很有领导声口。
然后他在大家的极力要求下朗诵了一首顾城的诗,普通话不是一般的蹩脚,把大家笑得前合后仰。但他的自我感觉倒还相当的好。
活动结束时,雨潇与晓雪从桂园公园出来,分开前晓雪说他今天拒绝了米兰社长,表现非常棒。并要他以后常去她家,说爸爸妈妈都很喜欢他。
雨潇苦涩得笑都笑不出了。他无法回答晓雪的话,只好哼哼哈哈地抬头到天上寻找风筝。
可惜这个时候长天一碧如洗,空空如也。
回到家里,袁祥龙同学听说于晓雪也参加了诗社活动,大感惊讶。待听到“瓦尔特”时,脸就绷了起来,绷得那一脸青春痘都挺起来排兵布阵。
于晓雪又不爱好这个,那小子介绍她入社,是借着摆子打颤,分明想勾引小女生!
雨潇从这充满醋意的话里感觉到什么,轻轻一笑,低声问他是不是早恋了。祥龙以攻为守,说,大哥,你和晓雪的姐姐只怕恋得还早些!
滚!警告你,以后不准再把我和于晓鹭扯到一起!
祥龙细看看他的表情,不像是玩笑,想到以前那个手帕的事自己可能坏过哥哥的事,便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另起妖娥子说也要加入诗社。雨潇立即明了他这是因为晓雪,便劝他把精力用在学习上,已经是高中生了。祥龙振振有词地说我们不但要向书本学,也要向生活学,一张一弛是文武之道,这也都是大哥你曾经说过的。
雨潇觉得越来越难以对付这个家伙了,只能拿出大哥范来,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
两天后,雨潇突然接到了米兰的电话。说是听人说他能写能画,想请他一起到玉苑楼晚茶。他最近才听到“晚茶”“早茶”这类时尚新词,尚不完全明了是什么,想来这邀约是很客气的,那必有所求——基本肯定是让他刻钢板了,他现在注意力并不在这里,而是看来米兰确实是有某一个渠道不断地了解他,而他却完全蒙在鼓里。他想求解,就必须与米兰接触。况且他也找不出拒绝米兰邀约的理由。进一步,他也找不出拒绝帮她一把的理由。这与于晓雪说的站队没有任何关系,况且,如果真要站队,他怎么可能抛开与他过去的生活有丝丝缕缕不绝如缕联系的米兰,而毫无理由地去亲近一个素不相识的贺社长呢。
晚上,他在九点差十分到达玉苑楼,提前十分钟赴约是他的习惯。还没看到米兰,他在门口报摊上买了一本新的《大众电影》,上面正好登载着电影百花奖候选名单,便饶有兴致地看起来,他看得很入迷,米兰站在他身边好久都没有被他发觉,直到她终于忍不住在他臂上轻轻一拍,他才惊得把手上的杂志都掉在了地上。
米兰笑着帮他捡起杂志,他也被自己逗笑了。两个人捧着肚子找到座位坐下。现在这个时间点都不饿,米兰提议来一杯银针。他觉得真是挠到了痒处。问米兰是不是爱喝茶,米兰调皮地一笑说对茶没太多感觉,她比较认同以前蒋委员长的只喝白开水的新生活运动。点一杯银针仅仅是为了欣赏茶叶直挺挺地浮沉的样子。
居然有只为茶叶好看而点茶的人。雨潇想,这挺浪漫。
你刚才看那个百花奖候选名单蛮入迷的,你是想投票么?
他微笑点头。
看来你是一个很忠实热心的电影观众了!我正好听说四大名著都要搬上屏幕了,就特别好奇,别的人物先不说,像林黛玉这样的角色,适合哪位演员来演,我请教一下你这忠实观众!
他最不擅长找话题,而米兰真会找话题,一下就挠到他的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