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满湖。
没有人不喜欢春天,尤其是泛舟湖上,欣赏一池湖水,心情岂会不美丽呢?然而,缇谧的心情不美丽,甚至可以说有想要杀人的冲动。
缇谧站在未央湖的湖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上。
未央湖碧波轻荡,闪烁着银甲一般的亮光,倒映着皇城七大宫殿建筑群。湖岸边有薄薄的一层浮冰,被宫人们驾着小船撞碎,发出轻轻的咔嚓声。
小船有十几条,全是双桨,在湖面上游荡。宫人站在船头,清理湖中腐败蓑草和莲叶。他们手拿长长的竹竿,疏通湖底与地下管网连接处,将大团黑乎乎的污物挑起放入空舱。
湖水清理干净,新的银河水会引进来,万尾观赏鱼也会被投放。
引水入湖的闸口设在翠文路上,导出污浊湖水的闸门设在朝阳门。朝阳门闸口位于万国馆地下,向东连接着昭阳污水暗渠管网。
未央湖的岸边堆了不少从金亭运来的湖泥,为的是在湖心栽种盛产于南方的细竹。夏季到来之时,相信可以看到满湖莲叶铺张,与细竹摇曳相应和。
娥帝的左边跟着吴潜,右边是新任掌侍女官晴雯。
陪伴缇谧多年的豆蔻被提拔为后宫掌仪,与总务署理、太监总管分享皇城管理权。皇城中有众多部门,包括内务、御膳、御医、禁卫、织锦、敬仪、营造、广储等部,由掌仪、署理与总管统领。
豆蔻自知无法兼顾,便从宫外选了一些贵族女孩子,想要顶替自己照顾缇谧。晴雯长相清秀,识文断字,眉宇间有贵族气质,被缇谧一眼相中。
无论是从体形、仪态和模样上看,晴雯倒和泰姝有几分相似。娥帝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因为恨,还是因为爱,选择晴雯伺候自己。
缇谧穿着一袭紫色蚕丝长裙,裙子上有长长的流苏,坠着许多细小精致的珍珠,长长的裙羽由两个侍女托着。长裙非常轻薄透气,疏密相间的褶皱中,有精工巧匠缝制的金亭山水,还有大朵大朵的牡丹花。长裙的外面套了一件墨狐皮小夹袄。
缇谧有一头柔顺的长发,高高束起,似远黛乌山。头上是一顶龙凤呈祥金冠,金龙盘踞在底座上,玉凤昂首高飞,凤翼向两侧展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其间。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珍珠项链,坠在下面的一颗绿宝石,分外光彩夺目,耳朵上垂下四叶草形、玫瑰金色的耳环,布满了天蓝色的小珍珠。
娥帝极显尊崇,兼具王者之气,耀眼的光芒灿若繁星,敢与太阳与月亮比肩。
这样一个霸气十足的女人,已经坐上血王座,达到了权力的巅峰,还有什么不快乐的呢?
权力永无止境,快乐永无止境。
如果一个视权力为生命的人,在享受权力的时候得不到快乐,那么简直比要他的命还厉害。所以,他既然得不到快乐,一定会让别人不快乐,甚至于会让别人去死。缇谧恰恰是这样的人。
缇谧第一个想杀死的人,毫无疑问正是郎玄。
尽管缇谧确信哥哥被军部陷害,她却无法替缇纣报仇,这种痛苦的感觉令她百爪挠心。更为重要的一点是,缇纣是为了成全她而死,为了缇氏家族的大业而死。
时至今日,缇谧仍清晰地记得,父兄站在黛山观景台上,送自己远嫁帝都昭阳。
彼时,缇谧还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亭亭玉立,不谙世事。金亭王国夏意正浓,王城郊外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周围的一切。黛山的远峰隐没在朝雾之中,山丘上的观景台旌旗招展。
父王英姿勃发,目光炯炯,霸气十足;缇纣披挂金甲,腰里挎着闻名天下的风火剑,像一尊睥睨天下的雕像一般。
缇谧啊,从此不再是父王的女儿了,而是亚夏大陆的女王了。老金亭王声如洪钟,满怀期待。
如今,父兄的愿望实现了。可悲的是,缇谧的皇冠染着哥哥缇纣的血。
然而,北方游牧强族尚且虎视眈眈,帝国危机仍未解除,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支持,缇谧不敢擅动郎玄。
缇谧第二个想杀死的人,自然是老对头芮隐。
芮隐曾与自己不睦,力主西伯继承皇位。但在泰姝问题上,两个人达成了共识。西伯战死,芮隐如同变脸猴,态度积极,大表忠心。
和血驼大军缔结和约之后,芮隐操持修建长城的相关事宜,居然很少再与自己谈论朝中事务。
死敌变成盟友,只是一种利益交换罢了。如今缇谧大权在握,当然有除掉芮隐的愿望,只是首辅党羽众多,自己仍需从长计议。
第三个想死的人则是筚籍。
相对于其他辅政大臣,筚籍曾是缇谧最坚定的支持者,为她出谋划策,逼疯了朵姬、拉拢了筚顿,还积极游说帝国权贵。
万万没想到的是,自从同意芮隐的长城建议之后,筚籍刻意地远离缇谧,比其他辅政大臣更甚。
令缇谧更生气的是,前几日,她派豆蔻去筚籍府邸,想让他入宫介绍朝中动向。豆蔻居然吃了闭门羹。
咕咕咕。一只鸽子落到缇谧脚边,慢悠悠地走来走去,好像一位辅政大臣在回禀娥帝。
“吴学士,如果辅政大臣都变成鸽子该多好啊!”
“吴潜不明白娥帝是什么意思。”
吴潜已经年过三十,两只眼睛闪着明亮的光,额头光洁、嘴角透着坚毅。他谈话间镇定自若,不卑不亢,浑身上下流露着男子汉的气息。
不知道什么原因,自从娥帝和吴潜有了肌肤之亲后,吴潜就慢慢地变了一个人,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忧郁的神色,话变得特别少。
“鸽子只会点头,不会摇头啊!”
“娥帝,只会唱诺的人不值得信任。”
“那么,吴潜学士值得我信任吗?”缇谧热切地望着吴潜。
“我是娥帝的臣子,当然要尽忠报国。”吴潜回答中规中矩。
“难道是因为我的身份变了,学士反而说话变得这么正式?”缇谧不满地问道。
“娥帝不该为别人说话的方式费力伤神。”
“我该费什么神?”
“怎么掌控庞大的帝国,让亚夏大陆各国臣服。”
“也许你说得很对。”缇谧微微点了点头。
一阵寒风吹起来,大片乌云慢慢地出现在东北方。更多的鸽子飞出来,悦耳的铃声响起来,如同美妙的音乐。
娥帝脚边的鸽子也飞起来,在皇城的上空盘旋了一会儿,落在议政殿顶,继续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豆蔻穿着淡青色的丝质长裙,外面套着海狸皮短袍,从远处向娥帝走来。缇谧发现,豆蔻有些发胖了,原本漂亮标致的瓜子脸,变得圆润许多。
“娥帝,瑶台的议政殿已经清理完毕。”豆蔻向娥帝施礼道。
“你办事,我很放心。”
“过去没有打理过这么大的皇城,如今接管后才知道,泰姝与众部协调很不容易呢!”豆蔻说完,猛地意识到不对,脸色微变。
“说话不用谨小慎微,现在能够对我说真话的人越来越少了。”缇谧话里有话,斜睨着吴潜。
“豆蔻的父亲豆峋是老金亭王的家奴,我自小出身奴家,多亏娥帝还了豆蔻自由,让我陪侍在身边。豆蔻不会忘本,始终是娥帝最忠实的奴婢,这条命都是您的,就算是让我赴汤蹈火,也绝不会退却半步。”
“呵呵,过去在我身边,倒没看出你这么能说会道。怎么了,当上后宫掌仪学得油嘴滑腔了?你可千万别让人给教坏了呀!我早晨起来在皇城溜达,内务部似乎新进了不少应景的物件,是你安排的吗?”
“启禀娥帝,这些新物件都是为皇城新添设的,全由皇城供应商赵伯和内务部沟通决定。”
“赵伯看来还是满尽心的。嗯,我得给他一些赏赐。”
“娥帝不提,我倒是忘记了。昨日,赵伯进入皇城时曾和我说,想找个时间当面向娥帝禀报些事。”
“好吧,你安排时间吧!”缇谧淡淡地说道。
“既然娥帝答应,我一会儿就安排人去请赵伯。如果娥帝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去忙了。”
“好。”
“娥帝,我早上去请筚籍大臣,他答应入宫见娥帝。现在已是午时,要不要再派人去催?”晴雯见豆蔻走远了,问道。
“这个老家伙的谱挺大啊!再等等吧!”
“娥帝,我想去凤凰楼看看。”
“去吧。”缇谧有些失望地说道。
吴潜踏着未央湖的小甬路,慢慢地走向凤凰楼。他莫非怪我宠幸其他男宠?缇谧心里暗自琢磨。
“娥帝,您在哪用午膳?”
“回晨香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