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思扬派人四处去找众寻,果然在一处山沟中发现了踪影。众寻闻有人来,急忙呼喊。众人赶上前来,只见李众寻浑身带血,伏在一块山石之上。众人上前看视,询问轻重。众寻撩开衣襟,露出一片紫红,却是不曾流血。原来李林下一剑虽狠,却正中刺在众寻胸前那块映雪石上,故此不曾有性命之忧。众兄弟闻说皆喜,搀扶了众寻回山。
及至回到殿上,所见皆是破败景象,众门徒多有负伤,个个愤而不言。众寻与申不辰及费思扬相见毕,只得说些宽慰的话语。费思扬也恐师傅气急攻心,劝道青山犹在,自有来时。
一言未毕,忽有哭声传起,申不辰惊愕抬头,看见是夫人哭嚎着跑至殿上。费思扬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师母。众寻心下一惊,只听申夫人慌张说道:“映雪,映雪被他们抓走了。”这妇人一哭一嚎,申不辰许久才听得明白,不禁失声痛骂。
众人闻说都是又气又急,费思扬遂上前言道:“师傅在上,弟子有一句言语。如今李林下已撕破脸面,此仇日后不能不报,只是如今山门残破,弟子们无能,不是对手。李林下之心已不比师祖掌山之时,而今映雪被他劫去,怕有性命之忧。不然就将那此生剑谱送与他,换映雪回来吧。”
费思扬一语落地,众门徒也纷纷附和,期盼师傅回心。
却看申不辰听罢一声苦笑,悲声言道:“你们当真以为我如此看重这剑谱,岂是我不拿出给他,实在是我也不知呀。你师祖生前练就了这一绝学,此后多少人觊觎不得。他终前确有一夜传道与我,只可惜我那时悟性不足。他又只念了一套剑诀,并未亲演招式。岂止是我,你们的几位师伯师叔也无一人悟得了这此生剑法。我十余年来只是记着这剑诀,时常回忆师傅生前的出手,推出这剑谱上的招式。无奈我根浅福薄,全然不得你祖师的真谛。方才我若不作势哄他,恐怕我一山满门都被他屠尽了。”
众人闻说,惊愕不已。那申夫人又不禁扬声哭起,怜惜女儿。
众寻为劫走了映雪,也是嗔怒非常,看见诸人烦恼,只得先平下心气,上前劝慰申夫人,并对众人道:“夫人勿要伤心,李林下既是为了逼出剑谱,料想不会轻易伤了映雪。如今已是六月底,江湖各派当时相约七月初时共临凤凰,惩处李林下。我等可同众门派一道,届时不怕他不伏法。”
费思扬闻说,也大声附和道:“众寻说的有理,他李林下既然撕破了脸面,也就莫管我等不念同宗之义。到时同各派一起,理清门户,救回映雪,师傅也可重回此生殿,再掌凤凰。”
一语落罢,众人皆高声响应。
申不辰沉思片刻,以为别无他法,遂也应允。
浅云山地处潭州,距武陵并不十分遥远,诸人耐心等待数天。直到七月朔日,有弟子前来报说,盟主谈玉楼已率北镇弟子进驻武陵,其余各派正纷纷赶来。又报说道宗三山掌门魏银浦、杨忆元、何云卿报仇心切,必要争为先锋。却与北漠狼军统领荆蛮牙争执不下,那荆蛮牙为在棋盘山丢了脸面,急欲作前队荡平凤凰。两派各不相让,荆蛮牙依仗狼军神速,已率十七铁骑率先奔往剑门关。燕翎子谈玉楼闻说不免生怒,却又担心荆蛮牙孤军深入,首战失利,丢了锐气。遂顾不得后军未到,带领先行门派,大军进逼凤凰。只留师侄臼儿领一干人等留在武陵镇上接应后来门派。
申不辰闻说,立刻唤来费思扬与李众寻,又从余下弟子中拣选出十来个干练剑客,轻装持剑,告别申夫人,往凤凰山进发。
申不辰自知山北剑门险峻,易守难攻,遂与弟子向山南寻无由径上山。自从当年凤凰一战,李林下尽废祖宗成法,那无由径也荒废多时。申不辰不率大队人马,只带十余弟子,悄悄找到无由径旧路,已是被荆藤覆盖。众人不避荆棘,手挥利剑,斩根而上。攀了两个时辰,终于来到凤凰台上。只见到处野蔓从生,并无人把守山南。申不辰遂分兵两路,令费思扬与李众寻带三五弟子各处去寻申映雪,独自领了其余弟子往山北剑门关来,意欲趁机抢关,照应山下盟军。
那山上屋舍颇多,又修了几处大殿,甚是恢宏。众寻与费思扬寻了多时,仍不见映雪下落。众寻焦急,惟恐映雪着伤,欲往各处殿中寻找一番。费思扬禁止不住,只得放他前去。
众寻虽然久闻剑宗之名,却从不曾到过凤凰山。望着山上殿宇巍峨,心下暗惊,踮起软烟步,无声攀到高处。只见一殿高阔雄伟,抬头有一金匾,朱笔镌字是“此生殿”。众寻心头一震,未待细看,已闻身后有杀声喊起。即刻拔剑回身,原来是惊动了凤凰门徒,有三五甲兵振剑杀来。众寻也不畏惧,挺剑纷杀。又见众人身后,一人金甲红袍赶来。众寻认得是李林下,心知不是对手,慌忙杀散众人,收剑转身,踏起软烟步,急往山北剑门关奔去。
再说申不辰率众潜伏在山北密林之中,久久不闻盟军扣关之声。遂派人悄悄绕到高处,探视山下情形。
原来那荆蛮牙一早便率军扑到剑门关下,北漠狼军银刀铁骑,疾驰如鬼。看到关下立一红袍女子,目射寒光,正是李林下师妹穆流心,看到狼军突进,仍旧手握长剑,兀自不退。
荆蛮牙欲要施展狼军威风,大喝一声,率众直冲上山。穆流心周身前后各列一十二名银甲剑客,手执利刃。眼看狼军趋近,上前列成阵势,仍旧是凤凰剑宗六禽六兽十二镇山剑法。
狼军但行无退,只看白狼将一声哨忽,群狼抬臂振弩,穿胸银箭顺风而出。
剑门关下,烈日光中,剑宗弟子只见群狼狂奔,不期银箭已至。几缕光影闪过,未闻纤声,银箭已穿胸而过。穆流心回过神来,慌忙号令弟子变阵。应对未稳,狼军已狂扑而至,银刀乱砍,血扬尘空。
剑宗弟子阵势已破,慌忙回身进关。荆蛮牙手挥错金环刀,发一声喊,率众直冲关隘。
久闻北漠狼军疾驰如鬼,狠透似狼。剑宗弟子狂奔入关,未及尽退,身后黑骑已弯刀掠过。关上守卫未及反应,一弩未射,狼军已扑入关中。
穆流心别行无路,回过身来,召聚一关守卫,硬敌狼军。双方在关下厮杀一场,荆蛮牙只十余骑,一时未能成功,正思退守关外。忽闻山下一声震响,又来一队人马。狼军大喜,回身看视,原是前军魏银浦、杨忆元与何云卿率领龙虎、齐云、青城三山道众,掩杀过来。
关后申不辰听见前方喊声震天,知是盟军已至,遂率领弟子,忽从身后插入敌军。
剑门关下一时搅作一团。
荆蛮牙士气大振,脱鞍下马,奋挥金刀。
穆流心率一关守军,以沉舟之势,硬抵来敌。
双方在剑门关下好一阵厮杀。起初犹有较量,及至大势一去,身后谈玉楼率领盟军大部亲至,剑宗弟子全军溃败,四散奔逃。
穆流心犹要争强,仗剑施威。
谈玉楼亲赴军前,不捻兵刃,看清来路,使水月弓,一发擒住来者右腕。穆流心只觉手腕一冰,忽然酸软,竟就丢了长剑。燕翎子转手接过剑来,顺势就架在她颈上。
众人看他略施五指,不动声色,云淡风轻,惊羡非常,无不佩服。
左右已上前缚住穆流心,谈玉楼收了长剑,冷声说道:“我知小妹非是歹心之人,只是如今李林下已触众怒,你如何不辨忠奸,仍旧为他卖命。”
穆流心听他冷语训斥,全不敢正眼看他,亦不回说一言。
身后若干豪杰杀性正起,只是要屠戮山门。谈玉楼轻叹一声,令人把穆流心放了,对她说道:“你回去告知林下,让他自来此处谢罪。我北镇与你剑宗世交,不愿毁了你祖师基业,更连累无辜弟子。你且去吧,我等只在此候他一个时辰。如若仍旧执迷不悟,届时山门焚毁,弟子遭殃,吾辈皆受后人耻笑。”
穆流心听命去了。谈玉楼遂以盟主之威,劝慰诸人稍歇,只在这剑门关下停待一个时辰。
众人方才正杀到兴起,本欲逞性施威,直捣此生殿上。但见谈玉楼良言相劝,确有道理,又都不愿违了盟主面皮。心思这剑门关已然得了,李林下已是翻身无力,遂都同意坐下歇息片刻。
诸人闲坐剑门关下,看那山中景致果然奇绝。更兼关后一条山溪横流而过,甚有意境。何云卿自然记得,那是先前巫正襟率道宗之众威压凤凰,魏崇古为压强敌,炸开了关后分水的凤喉石,霎时飞流直下,自成屏障。事后复修水道,分了水势,成此一道清溪。
众人皆觉得这山溪灵动可爱,又见溪水清澈,不禁捧来呷喝,果然清甜。诸人一场大战,皆是嗓中焦渴,既见有水,纷纷前来捧喝,一时竟消了杀气。而后又有臼儿领了后发的几镇掌门领袖赶到关前,却见战事已毕,也便坐下喝水歇息。
众人喝的饱了,又安坐下来闲聊。先时只是说些李林下奸诈可恨之话,幸是天不绝人,得以逃得异域,今日又一举拿下这剑门雄关。这一干人等皆是江湖豪侠之辈,个个血气方刚。说到此处,自然就论起彼此的功法高下,互相并不服气。那荆蛮牙粗鲁豪爽,大声叫嚷着今日的抢关之功。旁边道宗弟子却不耐烦,呵斥狼军不从号令,夺了道宗首功。
一言开头,众豪杰争吵纷纷,只是互不服气,剑门关下嚷成一片。谈玉楼在内坐着,想起狼军与道宗为争首功,不遵号令之事,甚是气愤,只是并不显露。此番得了一阵,诸人却又骄纵起来,只是扬己贬人,吵吵嚷嚷,乱成一团。谈玉楼身为盟主,见各门各派全无一点齐心,哪里将自己放在眼中,心中便越想越气。寻常赌气还则罢了,今日谈玉楼一气未出,忽然觉得这气息转而倒冲内府,五脏一阵揪疼。
正在纳罕之间,忽闻一声尖喊,燕翎子急起身看。只见荆蛮牙拄刀在地,口中喷出好一片鲜血来。众人都唬得一惊,霎时慌乱起来。
谈玉楼见得不妙,急忙唤来师侄臼儿,让他前去看视。臼儿乃是鹿灵子殷梦泽挚爱的弟子,虽然年幼,却深得药理。此番被师傅派来襄助师叔。既闻召唤,赶忙上前扶起荆蛮牙诊断。那刀客身强体壮,一场争杀不曾擦破点皮肉,身上并无伤口。臼儿又轻抚他腹部,微微一按,忽又喷出一口血来,登时翻眼倒了过去。身边黑骑赶忙扶住,伸手叹息却已是只出不进,呜呼去了。臼儿大惊失色,方才那一抚摸,只觉腹中脏器浑成一片,怕是五脏皆已破裂了。低头再看血色,却也并无异样,甚是怪异。
众人正在惶恐之间,忽闻山上一声沧哑大笑。随即走出两队白甲长剑的武士,齐齐列在众人面前。
谈玉楼看那剑客群中缓缓走出一个紫面玄袍的怪人,手中握一把暗色铁杵,眼色阴险骇人,先是吃了一惊。转又认出那人不正是九龙洞幽囚鬼王的岳父,老洞主廖野鬼。
只见廖野鬼一脚跛足,一高一低地走到众人面前,露出上下一对惨白尖牙,阴冷笑道:“诸位好汉别来无恙,廖野鬼这厢有理了。”
此言一毕,人丛中已跳出虎丘山散人海涌,提起两枚八棱熟铜锤,应声言道:“老鬼虫,你身为西南一镇,今日怎同那剑宗之人伴在一处。你难道忘了,当年你那女婿便是死在剑宗门人之手。”
廖野鬼冷面听罢,眼中一亮,继而又阴冷笑道:“海兄所言不差,非止我女婿死在此处,就是先前棋盘山之会,老鬼头我也险些被那李林下害死在异域。还是多亏谈盟主与各位好汉才得以脱身。”说罢,遂俯身向燕翎子深施一礼。
众人此刻愈是糊涂,不知他是敌是友。又有急性人海陵岛主丘浮海,提一把镇海鲸叉,跃起言道:“廖野鬼,你既然与剑宗结此深仇,如何不过来拜见谈盟主,与我等一道惩处李林下,难道把棋盘山之辱忘了不成。”
一言说罢,众人皆是怨忿,或叫或骂。廖野鬼却神情不改,冷冷说道:“非是老鬼我没有血性,实是命不由人。自从向时在太原一别,诸位各回山门。只是我这跛脚赶不得路,走走停停。及至回到九龙洞中,看见一片破败,才知李林下趁机搅了我的洞府,打伤我孩儿,更可恨者劫走了我女儿的遗腹之子,逼我前来阻截各位。老鬼实出无奈,还望诸位好汉见谅。”说罢又施一礼,而后提起铁杵,在地一镇,是决心之意。
关下众人见他示威,怒气更升一层。遂跳出封龙山伏蛟力士万象生,身高满丈,面堆横肉,手搦一柄三百斤断海神斧。禀过盟主谈玉楼,发一声喊,使出万象神功,挥兵抢到阵前。
诸人见那力士身高体健,踏步如飞,手挥重斧,真有地动山摇之感。
再看廖野鬼手执铁杵,浑然不怕,只是等他上前。身旁剑宗弟子各执铁剑,列阵布在当前。
伏蛟力士一怒非常,仗着万象神功,把百斤重斧舞在手中,仗势冲进剑阵,正待发力杀敌,一口怒气未出,却逆转倒逼五脏。未待走到鬼王面前,已喷一口血,轰然倒地死了。
身后众人看得大惊,不知阵前是何道理。却又有三五侠客不服此气,喊声向前。谈玉楼心知不妙,却禁止不住。
只见数人各施本领,手挥兵刃,抢到阵前。未及施展手段,又是接连吐血翻身,被廖野鬼摆动铁杵,一招了结了性命。
众人见状大惊失色。尚有莽汉欲要冲锋,被谈玉楼急急拦下。
廖野鬼见众人惊慌,方才分开剑阵,跛足上前言道:“诸位好汉莫要生嗔,今日却不是逞性的时候。你诸人方才喝的那溪水,已被我下了药毒。”
众人听说,又惊又怕,谁不知九龙洞善施毒蛊,凡人近身也要侵染三分。
却看老毒王哈哈一笑,继又说道:“诸位不必忧心,今日这毒不比往常,乃是我特备的药毒,唤做‘初九攻心丸’。此药本身无毒无害,只是一旦泡在水中,喝进肚里,便会化作一股瘴气,久久缭绕五脏。如此却也不妨事,照旧是吃得喝得,只怕诸位略一动怒,一气汇成,却被瘴气封住喉管,外出不得,便会倒逼内府,顷刻五脏俱裂,命不存矣。”
众人闻说,皆惊骇起来,一面心中怒起,一面又不敢动怒,真是惊魂不定,进退不能。
廖野鬼看着众人窘相,放声又笑,却对诸人言道:“各位皆是江湖豪杰,廖野鬼心中敬佩,我今日实在是别无他路,无意冒犯。诸位且听我一句劝言,今日暂且罢兵回山,修养身体,过了三年五载,这毒自然消散。”
众人辛苦到此,不期喝了他的毒水,要怒却又不敢,心中甚是窝囊。更有那好勇的壮士,不能静心,扬言说道:“廖野鬼,你不见这漫山的兵阵威武,今日好生拿出解药还则罢了,如若不然,我等拼了这条性命,便是强行硬走,也能把这山头踏平。”
一言说罢,四众有怒有惧,嚷成一团,谈玉楼却也拿不定主意。却见廖野鬼冷笑一声,厉语回道:“我好言相劝你等,如何不识抬举。实话说与你们,这初九攻心丸乃是我祖上所传,并无配有解药,你强逼也无用。”
说罢,廖野鬼擎起铁杵,于空一划。只见身后百余剑客各亮明刃,喊杀冲到阵前。
江湖各派见势乱成一团,或战或逃,大败亏输。谈玉楼立身中军,号令不行,一时也无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