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惜英雄,狗熊怕狗熊。
霍铭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英雄。只是英雄从来都是别人以为的,别人说你是英雄,那么你就是英雄。
以一己之力独守瀚泉,单是这一项就足以令霍铭名扬天下。可是,霍铭不想要世俗的虚名,只想真真正正地为亚夏族做些事,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吃罢了晚饭,霍铭回到书房。书房里的桌子上,摆着三封信。
第一封信由银夏帝国采诗部发出,传达军部大臣郎玄之命,宣称近日会派出军部总兵,统率本部押送征调的民夫和苦役,到瀚泉和殷岩两城之间修筑长城。
霍铭听干喜说过,纳兰刺杀周薇未果,被蒂戈捉住。纳兰自杀之后,容若接替其掌管采诗府。
第二封是律政部大臣筚籍的亲笔信。
他以娥帝的名义,要求霍铭在加固城防的同时,征发附近村镇的兵役,还说将撤回黑鹰铁卫的骑兵部队。
第三封乃是首辅芮隐的信,专门叮嘱霍铭要积极协助督建部队,严防民夫和苦役逃匿,并且明确要求霍铭,由瀚泉为筑城的部队提供营寨,调集沿途属地的石匠、工匠,以及崩山所需的器械。
令霍铭心中不满的是,芮隐除了吹捧自己守城之功,鼓舞瀚泉守军士气之外,却没有详尽告知霍铭,这些材料和人力由什么财力解决。如果动用瀚泉库存,霍铭知道,那是根本无法支撑的。
然而,与血驼大军的一战,必定也耗空了银夏帝国的国库,任他如何催讨也难有后继支撑。
考虑到这些,霍铭的头不免又痛又胀。他用手使劲地按了一会儿,又喝了一杯浓茶,才开始翻看着库府档册。档册详细地记录着瀚泉库存总量,三个月来每日耗费的钱粮。
掌管后司库房的是副将高纠,为人谨慎而细致。巨大的损耗让霍铭看得直皱眉头,除了供给帝国将士,血驼部还经常讨要酒肉,更令部下为难的是,蛮戎战象需要吃大量鲜嫩的树叶,还有数量庞大的野草和野果。为了照顾这些经历过血战的大象,高纠每天要安排部下,专门到曹山里搜集,但是这样也无法满足象群的胃口。
这时,一人挑起门帘走进来,使油灯之光忽明忽暗。来人正是高纠。高纠身材不高,眉毛稀疏,鼻子和嘴巴离得很远,显得整个脸特别长。
“城主,城中这些年辛辛苦苦储备的物资,已经消耗殆尽,如果帝国再不调集粮草和其他食物,我们可能就撑不了多久了。”高纠气呼呼地抱怨道。
“守卫瀚泉是我的责任,筹措粮草就是你的责任。前几日,殷岩城不是送来了一些粮草吗?眼下的难处我非常清楚,但是血驼大军补充了兵源,舒桐离瀚泉近在咫尺,我能怎么办?帝国和血驼王缔结和约,但绝非牢不可破,所以暂时我不能放蛮戎象军和朵国骑兵回国,黑鹰铁卫精锐更不可返回昭阳。”
“大人,石扉将军送来了粮草,但只能勉强维系几日,解决不了瀚泉的根本啊!守城的将士们对您是信服的,我们也愿追随将军左右,可是大家不理解的是,我们三番五次敦请军部提供物资支援,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反倒是血驼王索要的财物,源源不断地送到血驼大营,这就不能不让大家寒心了。”高纠有些委屈地说道。
霍铭合上了账册,抬起头看着与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手下。
“大家心里的委屈我很理解,但我想眼下的困境只是暂时的。瀚泉现在城防已经稳固,守备兵力也足以抵挡血驼大军一阵,钱粮物资的事我来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就亲自到昭阳向娥帝陈情,到时候你一定要和众将稳住局势,千万不能节外生枝。”
“大人放心,我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会支撑到将军回来。”
两个人正在说话之间,又有一人挑起大厅棉布帘,大步走了进来,正是把守南城的副将班骥。原本昏暗的烛光,或明或暗地闪烁着,高大的石墙上映出班骥巨大的身影。
“启禀将军,离瀚泉南城最近的市镇派人来通报,帝国抽调征发的民夫和苦役已经抵达,如果明日一早出发,估计中午前便会赶到。”
“这次督送的人数是多少?”
“听说军部派来了一支精锐的步兵,督送的苦役人数超过五万,其中有一少半是判刑入狱的囚犯。”
“娥帝难道是疯了吗?把这些囚犯派到边境修筑长城?一旦他们不服管教发生哗变,那可是极难收拾的。”霍铭眉头锁得更紧了。
“将军,暂且不要管这些苦役是什么样的人了,瀚泉可是一下子又多出了五万多张嘴,如果填不饱肚子,一定会出大事的啊!”高纠的脸抻得更长了,因为着急憋得通红。
“大人放心,军部大军还押送了大量辎重和粮草,听通报的人说,足以支撑瀚泉维持三个月呢!”
“太好了,我正愁咱们没有米下锅呢!”高纠兴奋地拍了拍手,一下子变得像个孩子似的。
“据我所知,这些辎重有很多物资是霍伯捐献的。”班骥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不管怎么样,毕竟这批物资来得太及时了,大家准备一下,明天出城迎接。”霍铭站起身来,眼前闪过父亲冷峻的面庞,心里却是暖暖的。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霍铭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外面的风小了,雪却还在不急不徐地下,露出褐色冻土的路面上铺满了银色。
霍铭穿着牛皮靴走在院子里,灰墙土瓦与寒铁一般的天光浑然一色,只有静静飘落的雪在悄悄提醒,让人明了天与地的差别。后院的角落有一口深井,辘轳、井沿和吊在摇把上的木水桶,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霍铭站在井边,井底清冽的水面上浮着薄冰,倒映着他模糊的身影。这口井年代久远,井壁四周已经长出了深绿色的苔藓,就像攀附着无数个绿毛怪似的。
小时候还未记事起,霍铭的父亲就带着他四处奔走,经营家族多年来打拼的买卖,贩售牛、马、羊等大型牲畜。当时霍伯身家已经非常丰厚,但是立族的传统却一直未变,尤其是精选良种的部落大集,霍伯必亲自前往,除了挑选良种,也是为和各个游牧场主交流感情。
凭借数代祖先打下的坚实基础,到了襄帝统治帝国后期,霍伯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富商。虽然与那些大贵族相比,霍伯的家业并不起眼,却在和各游牧部落间,建立了极其良好的声誉,格外受到帝国重视。不过,霍伯从不忘记家族的根,保留了祖上老宅,老井也是近百年前留下的。
饮水思源,永不背国。
霍伯很少和霍铭谈及昭阳城中之事,但是却经常提起昭皇,谈到他赏封霍铭瀚泉城主的旧事,一直对此心怀感激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