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义不施,攻守相易。
突然,霍铭想起昭皇说的这八个字。
去年盛夏之季,昭皇将他召到东山行宫,除了亲传长塑方阵之法,还赐给霍铭一柄宝剑。临别之时,昭皇以八字相赠,大有深意值得玩味。
这八个字意味着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告诫我守城?后来,巩增猜出昭皇的意思:轻傜薄赋,休养生息。
只有让老百姓活得有奔头,得到了尊重,才能守住瀚泉坚城。事实上,霍铭能够抗住血驼大军进攻,正是靠军民一心,前提正是他对百姓施策恩德。
空旷的战场被许多场大雪掩盖住,只有通往边境线的王道,被瀚泉城的守军定期清理出来。霍铭偶尔从路两旁的雪丛中,看到废弃不用的残灶,还有那些没被清理干净的断肢。
“据说,腾格天神喜欢纯净,厌恶战场杀气太重。为此,血驼部落为了得到腾格天神保护,退后数十里扎寨。”巩增幽幽地说道。
“腾格天神若是厌恶杀气,就不该保佑舒桐挥师南下。”曲志气鼓鼓地说道。
“这就是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不同吧!”
“假如不是将军坚守瀚泉,游牧铁蹄大举南下,农耕文明还能否延续真就不好说了。可惜,娥帝没有意思到这一点,光顾着封赏支持她的权贵,完全忘记将军的功劳。”
“霍铭死守瀚泉,不是为了娥帝,而是为了万千百姓。”
“正因将军是这样的人,昭皇才经过深思熟虑,把北方边境线重要城池封给将军。武将者能征贯战为佳,统兵御将者最善,将军军事才能虽然不弱,但你的长处是擅长防御。”
“是啊!”
霍铭一行慢慢走着,距离血驼大营不远时,停在了一片土丘上。血驼大营外设置了路障,营墙扎得坚固结实,守卫的士兵严阵以待。
众人向曹山的半山腰望去,看到不少血驼骑兵正在树丛中间穿梭,用弓箭射杀猎物,不时传来兴奋的喊叫声。
“探子回报,达达木率领部落与血驼新军已经驻扎下来,舒桐不仅获得了兵源的补充,也正在筹划修建定居大城,永远统治银夏帝国允诺的土地。”
“巩学士,如果更多游牧部落穿越绿海,涌入敕胡和蒲国草原,融合割让土地上的百姓,掌握农耕技术和文明,血驼大军就会不断地壮大。这是多么可怕啊!”霍铭不无忧虑地说道。
“可惜,娥帝异想天开,妄图利用长城工事,阻挡北方的游牧部落,恐怕最终只能拖累帝国走向崩溃的边缘。”巩增深有同感地回答。
“我们眼下所能做的,只有巩固瀚泉的城防,眼睁睁地看着血驼部愈发强盛了。”霍铭摇头叹息道。
“将军,探子还说夜月狼团的尾狼营归顺了舒桐,厥喜难道是真心投靠血驼王吗?”曲志问道。
“厥喜这个人诡计多端,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他投奔舒桐绝不简单。假如我们能够利用反间计,离间舒桐与厥喜,或许血驼大军会内斗消耗。”霍铭说道。
“如此一来,瀚泉城的防守压力就小得多了。”曲志高兴地说道。
“瀚泉建城超过两百年,曾经在北方许多小部落之间辗转,经历数次易手才纳入帝国,成为北方重镇。若想能够不辱昭皇使命,我们还要鼓励百姓大量开垦农田,减免他们的赋税。”
“将军所言极是。遥想当年,昭皇为了腾出更多的精力,平衡东部强国关系,集中兵力对付望海、金亭和不尊帝国的廊中侯国,一度对舒沙采取了绥靖之策,导致边境大量农民流离失所。所幸,昭皇意识到这一点,才让将军施行宽民之策啊!”
“两位知道吗?昭皇曾等待时机,想要一举打败游牧强敌,将沙罗半岛纳入帝国版图。然而,为了与帝国权贵们周旋,昭皇心力交瘁,以至于无力挥师北上,只好巩固北方防守重镇。”
“将军不说,曲志险些忘了,水渠三镇的驯马场没有良马可驯,三位镇守都派人来请将军尽快调拨呢!”
“战马!经历了瀚泉血战,霍铭才明白游牧大军果真厉害,尤其是他们精湛的射术与凶狠的作战风格。由此可见,农耕文明想要抵挡游牧文明,光靠被动防御是不够的,必须主动出击。我曾对西伯的硬拼主张不赞同,只是佩服其慷慨赴战的勇气,如今看来,帝国若想真正夺回失去的领土,必须打造一支强大的骑兵。”
“将军的意思是增加马匹采购,建议娥帝打造精锐骑兵?”
“没错。”霍铭坚定地说道。
三个人正在交谈之时,原本晴朗的天空渐渐阴沉下来。
远处的乌云翻滚着,像被人用手推动的巨大雪团,突然间就遮在了霍铭的头顶上。狂啸的风,卷起地上的雪粉甩向众人。
“不好,要下大雪了,咱们赶快回城。”一行人拨马往回狂奔。
回到府中大厅的时候,漫天的雪花已经扬扬撒撒地飘下来,霍铭披着的皮衣沾满了落雪。进入大厅后,落雪迅速地化成了水,滴滴答答地掉到了石砖地面上。
大厅的建筑师名叫扎伊尔,来自海外尘服大陆佤珥国,本是为了逃避官家迫害,乘船逃到了沙罗半岛。后来,他追随血驼部落东迁,先是到达了安兰古城,在那里与亚夏建筑师交流,使自己的建筑技艺大有提高。
安兰在沙罗半岛非常有名,除了流传于当地的古老传说极多,还有不少古老遗迹留存,其中以沙罗族祭坛最为知名。
“巩学士,明剑在安兰城的情况怎么样?”霍铭端起茶杯喝茶,询问自己派去安兰的得意手下。
“明剑在安兰混得极好,与祭司团、各个部落打得火热。”
“安兰城凭借商贸繁荣起来,人口数量巅峰时期达到二十万,不知道眼下是否依旧?”
“将军,安兰内城以孔河为界,分为东西两大聚居区,东区多住巴布草原部落商旅,以及敕胡、蛮戎等国族人后裔,著名的建筑除了祭司团署、梵堂善珠塔外,还有著名的飞翼天使柱。只要东区稳定,安兰的人口不会少。”
“我记得扎伊尔住在安兰西城吧!”
“对。西城地域更大,以最著名的烽燧遗址为界,分为北区和南区。南区包括亚宅和夏居两部分,街巷纵横交错,生活着多年来移居此地的亚夏人。这些人中最多的是亚夏匠人,他们是亚夏移民同沙罗族人通婚后生下的后代,继承了先辈各种技艺,在安兰社会地位较高。当年,正是同这些匠人接触,扎伊尔才参与修建了南城许多建筑,包括多座造型独特的亚夏古典建筑。”
“嗯。扎伊尔融合两个大陆建筑特点,建筑风格鲜明,的确是一位难得的人才。”
“回想十余年前,沙罗半岛曾经历了一场罕见的沙尘暴啊!那时,遮天蔽日的黄沙将牧区掩没,安兰古城周边牧民生活无着,全都涌入古城逃难。过多的人口令安兰压力倍增,沙尘暴又沉重地打击了商贸,祭司团与贵族团在收留与否的问题上,发生了严重的分歧,以至于双方支持者互相攻击,发生了建城后最大的暴动。”回忆往昔,巩增脸上显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
“据我所知,安兰城没有实际权力的最高统治者,由祭司团代为执政,其原因就是元世纪初安兰部新首领腾哲提出的建议。”
“没错。腾哲宣布安兰部放弃控制古城,使其不依附于任何一个部落。所有沙罗族部落都分享安兰商贸收益,商税依据部落人口数量分配。后来,众部落遵照约定共筑外城,各派一名祭司来到古城,组建了安兰祭司团作为最高机构,协调安兰城各项事务,承担与各部落沟通任务。多年以来,祭司团获得丰厚回报,成为安兰最大的商团,拥有大量住宅、种植园和牧场。眼见祭司团一家独大,后来移居此地的贵族们才联起手,建立代表他们利益的贵族团,意欲同祭司团夺权。”
“那次暴动波及太广,古城的不少贵族死于大乱,祭司团的产业又受到冲击,许多古城手艺人被迫逃亡,扎伊尔便是其中一个。若非巩增带他到了瀚泉城,也许他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
“说到扎伊尔,我建议将军请他再改造一下城池薄弱之处,最好能够再修筑一些暗室密道。”巩增建议道。
“英雄所见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