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接到陈建怀打来的电话,文君华还以为是要听取晚会筹备工作的进展汇报,可当他拿着笔记本走进校长办公室,看见高三年级组长项正其也在场时,又隐隐觉得这似乎又不像是预想当中的工作汇报会。
陈建怀冲着文君华招了招手。
“文老师,现在又出了一点状况,按理说这件事和你没有多大关联,但我还是想听一听你的意见,所以就把你也叫来了。”
“和5月份的文艺汇演有关吗?”文君华一边坐下一边问道。
陈建怀看了看旁边的项正其:“项老师,你把情况简单地说一下吧。”
项正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神情显得略为有些激动。
“情况是这样的,昨天上午学校下发了关于5月份文艺汇演的通知文件,已经明确地把初三和高三两个毕业年级排除在外了,对此,我们高三年级的老师都是非常拥护和支持的!
但昨天下午我们就发现,有个别学生聚在一起发牢骚,埋怨学校剥夺了她们参加文艺汇演的机会,因为就那么几个人,我们进行了说服和劝导之后也没太在意。可从今天上午开始,情况就不对了!一部分学生的情绪开始出现波动,甚至是躁动!到了中午,就出现了大批学生聚在一起,集体议论的现象,甚至还有个别人在模拟喊口号!这就是一个群体现象了!
据我们观察,她们集体议论的事情还是和5月份的文艺汇演有关,对于这种不良现象,我必须马上向校领导进行当面汇报!另外,我来之前已经向高三年级各个班的班主任打了招呼,有什么异动马上向我通报……”
刚说到这儿,项正其的手机响了起来,项正其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高三六班的吴老师打来的……”
陈建怀用手指了指项正其的手机。
“开免提,我也想听听那边的最新情况。”
项正其按下免提键,大声问道:“吴老师,现在情况怎么样了?那些学生散了没有?”
手机里传来吴老师急促的声音:“根本就没有散开的迹象!很多学生都没去吃饭,也没回家,现场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我说项老师,你到底去哪儿了?就算校领导不在,你这个年级组长出来说几句也好啊,我们几个老师在现场是说也说不听,拉又拉不动啊!”
项正其问道:“不就是没让她们参加文艺汇演吗?用得着召集这么多人?她们究竟想干什么?”
“刚刚有两个班干部在现场打探之后向我秘密做了汇报,她们已经草拟了一份《请愿书》,十几张大白纸啊!现在正在大规模地动员高三的学生在上面签名,可能在下午就要向学校联名 上书了!而且她们还有后备手段,如果学校不同意的话,她们不排除集体罢 课的可能!”
听到这儿,乔善坤忍不住站起身来,向项正其伸出手,意欲拿过项正其的手机。
陈建怀绷着脸向乔善坤做了一个“坐下”的手势,乔善坤才忍着心中的怒气慢慢坐了下来。
项正其的额头和两鬓已渗出了汗珠。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吴老师,我正在和学校领导商量对策,你务必要多找几个老师,不能让他们干出出格儿的事情来!”
“据我得到的情报,她们在《请愿书》上没有提文艺汇演的事情,而是强调学校对整个高三年级的不信任!她们现在诉求的重点是公平、公正和民主权利……”
而此时至善楼的3楼正是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走廊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大大的《请愿书》,和十几张硕大的白纸,其中几张白纸上已经签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请愿书》的前面还摆着一张课桌,张静媛站在课桌上声嘶力竭地做着动员。
“……我们要的是尊严和荣誉!我们要的是公平、公正的民主权利!有人剥夺了我们应有的权利,我们失去了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我们即将被钉上耻辱的石柱!
高三年级是有实力的!我们是有理想和追求的!我们要团结起来!行动起来!我们要证明给别人看,我们不是旁观者!更不是失败者!”
董芳芳、王茜、周鑫月、李佩仪等几个女生则在旁边尽力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请高三五班的同学到前面来签名!高三四班的同学都往后退一退!”
“前面已经签过名的同学请离开现场!好让后面的同学能到前面来!”
“大家都让一让!让一让!互相配合一下!”
有人在后面大声吼了起来:“前面的快一点!我们后面的还没吃饭呢!”
有人立刻就在前面回应道:“你们后面的不让,我们前面的怎么出来?”
“你叫老子怎么让?你不知道挤啊!老子再让,就得从楼上跳下去了!”
人群中一阵哄笑,有人起了哄:“跳楼?谁跳楼了?快跳一个看看!”
后面一个高大的男生大声喊道:“快点儿!快点儿!再不让老子签,老子可就不签了啊!”
张静媛一听,用手指着那名男生,厉声喝道:“周子强,你敢!你今天要是不签,你……你这辈子都别想追到我!”
人群中发出更大的哄笑声。
“周子强,你老婆在威胁你呢!”
“有种你別签呐!”
周子强忙举手喊道:“我签!我签!刚才说着玩儿呢……”
张静媛脸一红,冲着起哄的人群说道:“谁是他老婆?我警告你们,别胡说啊!”
董芳芳补充说道:“周子强,我可看见了,你们班还有好多男生没签呢!都死哪儿去了?”
“那么多女生都签了,男生为什么不签?别让女生把你们这些男生看扁了!”
后面有人把课桌从教室里拖了出来,站在课桌上看前面的热闹。
“谁的老婆?快告诉我,我刚才没看见!”
人潮汹涌,有人被挤得失去平衡,咚地一下撞在了课桌上,于是就有人咚的一声从课桌上翻了下来。
“是谁他妈在撞我?给我站出来!哎哟!痛死老子了……”
“哈哈!何元伟,你刚才是屁股着地还是哪儿着地啊?”
“哈哈……”
现场各种催促声、叫骂声、议论声、嬉笑打闹声不绝于耳……
乔善坤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我知道罪魁祸首是哪几个!就是号称‘民乐七仙女’,搞器乐的那几个女生!擒贼先擒王,我建议找几个老师,把带头闹事的先揪出来,看剩下那些人还闹不闹!反了她们,居然还敢冲击学校!”
陈建怀铁青着脸,双手握着茶杯,既不点头或摇头,也不开口说行还是不行。
这时,乔善坤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乔善坤很是诧异。
“初三九班的王老师?不会又和文艺汇演有关吧……”
陈建怀用右手支着脑袋,似乎连话都不想说,只是用左手指了指乔善坤手中的手机。
乔善坤心领神会地按下了免提键,手机里传来王老师的声音。
“乔主任,我就想问问,至善楼那边是怎么了?动静那么大,连明德楼这边都听得见,不是和这次的文艺汇演有关吧?”
乔善坤敷衍着说道:“我们也听见了,具体原因……学校正在调查之中。”
“刚才有至善楼的老师传消息过来,说因为文艺汇演的事儿,高三那边可是群情激昂啊!连《请愿书》都写好了!就在十分钟之前,有七八个高三的学生跑到明德楼3楼这边来,在初三年级各个班进进出出,这明显是要搞串联的节奏啊!”
乔善坤大吃一惊:“什么?他们还想搞串联!”
“乔主任,你我都清楚,这青年学生搞起串联来可不得了啊!到时候不定闹出什么事儿来!这次文艺汇演初三不也被排除在外了吗?一想到这儿我就担心得要死啊……”
“行了行了!你先稳住学生的情绪,我马上就派人过去……”乔善坤心烦意乱地挂断了电话。
校长办公室里面忽然变得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在思考着一些事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陈建怀用手揉着太阳穴,轻声问道:“文老师,你怎么看?”
文君华轻呼了一口气。
“我们之前的确是太低估了学生的参与意识和参与热情,我认为……我们不妨按照她们现在的意愿,接纳她们参与到此次的文艺汇演当中来……”
项正其万万没想到文君华竟会是这样的表态和意见,不等陈建怀和乔善坤开口,便气急败坏地嚷开了。
“你说什么?你居然接受她们的想法和要求?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这种态度算个什么意思?学校向学生的妥协?文老师,坦率地说,对你的这种建议,我完全不能接受!”
陈建怀皱了皱眉:“项老师,你先不要激动,让文老师把话说完嘛!”
见项正其一副急火攻心的样子,文君华也不禁正色说道:“项老师,我不认为学校和学生之间存在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和冲突!
高三年级学生心理的激变,我认为是有迹可查的,不可否认的是,去年校运会和前不久的英语挑战赛,高三年级接连败给高二年级,心理上多多少少留下了一些阴影和遗憾。在他们心底深处,可能一直在等待和寻找一次机会,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价值。
当他们得知学校即将举办一次规模空前的文艺汇演,而自己又被排除在外的时候,那种心理上的失落和痛苦是可想而知的!请愿的诉求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响应和支持,也足以说明这不是个体意愿,而是群体上的心理诉求!”
项正其铁青着脸没说话。
陈建怀则轻点着头:“分析得很有道理……文老师,你说具体的。”
文君华见话已经说开了,便直截了当地说道:“陈校长,我建议我们不妨以开放和包容的心态,接纳初三和高三年级的学生参与到本次晚会当中来。当然,我说的接纳,并不是需要他们全体出动,而是抽调、选拔其中的艺术资源力量进入我们的演出阵容,同时再选拔30—50名学生补充到一些群体性节目、晚会筹备的辅助工作和晚会现场的后勤工作当中。这样我们不但加强了我们的艺术力量,同时也可以借这次机会和学生们展开一次有效的沟通和交流。
另外,我个人坚持认为,在整个高中生涯已经完成十之八九的情况下,一台晚会根本不可能对学生的高考成绩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冲击和影响!”
陈建怀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嗯……这样也好,既解决了目前学生的请愿问题,又能增强演出的阵容……”
说到这儿,陈建怀把头转向了乔善坤:“……乔主任,你认为呢?”
乔善坤见陈建怀已基本表了态,便大着胆子说道:“我觉得……这样也挺好!一举两得嘛!反正那几个艺术特长生也已经通过了艺考,闲着也是闲着,再选出几十个人搞搞后勤辅助工作,就当是工作能力锻炼嘛!”
项正其万万没想到陈建怀、乔善坤居然和文君华走到了一起,结结巴巴地说道:“陈校长,你们……就这么同意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现在你要我去面对那些学生,我是真不知道这些话该怎么说啊!”
文君华见项正其一副为难的样子,便自告奋勇地说道:“要不让我去吧,好歹我也是晚会筹委会的负责人,我的话他们兴许能听得进几句。”
陈建怀的心情变得更加轻松:“那也好,你以晚会总导演的身份去告诉他们这个消息,那些学生高兴还来不及呢!”
文君华向乔善坤要了一张“民乐七仙女”的名单,便去了至善楼的3楼,剩下项正其依旧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呆坐在椅子上。
陈建怀问道:“项老师,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项正其心事重重地说道:“陈校长,这学生的问题好办,可高三年级老师的思想工作……真不好做啊!”
陈建怀一听,很是不悦:“项老师,我们刚刚才想到了解决学生问题的办法,你怎么又抛出个老师的问题?我说你们高三年级到底是怎么了?”
项正其苦着脸说道:“陈校长,你也知道我们高三年级老师的责任心都特别强,谁不指望自己的学生考出个好成绩,考到一个好学校,这也是为学校增光添彩嘛!可现在要抽调几十个学生去忙活晚会的事情,老师们心里肯定会有意见和想法的,我一个人恐怕应付不过来啊……”
陈建怀闻言大怒道:“项老师,我记得我以前就说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比赛最后十米的冲刺,实则取决于前九十米的积累!考出好成绩固然可喜,可本次文艺汇演的重要性同样不容置疑!
想必你们也知道,本次晚会不但要迎接教委领导的莅临视察,更要面对全市五十所中学同仁的观摩学习!如果我们不能推出一台高质量的晚会,试问三十六中的颜面何以存在?在长州教育界三十六中又何以立足!学校的老师就不曾想到这一点吗?
项老师,你把我的意见向高三年级的各位老师进行转达,如果还有想不通的,你就让他找乔主任谈;乔主任谈不下来的,就找王副校长谈;王副校长还谈不下来的,就让他找我谈!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