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老七呆立在深深夜色中,使劲开动脑筋。
“——我当年因为唯恐他要报仇,在他和侄子都搬家走后,到处打听他的下落,也就是想多花些代价,把冤仇解了。
到处找不到他,不想他却在这里。
当年他那说话声里透着狠劲,没一点转圜余地——
今夜刚才,他哪里有一点要报仇的意思?
莫非他是想要错指方向,让我栽个大跟头,来个借刀杀人?
不不不,绝不会!
就这调车场,看似平静黑暗,却定是有大兵随时可以听招呼冲过来逮住老子!
听那汉子刚才认出我之后的说话语气,虽有惊讶,却无一丝仇恨!
过去听说,唯有做大事的人,才能放下要命的仇怨,与昔日敌人拉手并肩。
老子虽然算不上那汉子的生死大敌,那一戳之仇,可也不是随便就可以忘记的。
那汉子最后说的是什么?一路顺风?
这不是祝老子好运,逃出困境,又是什么?
他那里,已经把老子当成朋友了。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了!
章大掌柜和他的南方恩公这帮人,不简单!
眼下先顾不得这些,先按照章大掌柜和刚才那汉子的指点,去冷州和二哥会合了再说!”
再走几步,见左边不远处,有些灯亮,看清了,果然是一列货车的尾端守车灯光。
龙老七跨过三股铁路线,到得守车不远处。
已经听得到货列前方火车头喷汽之声。
守车屁股台子上,站了一个人,挂着的马灯光下,一个瘦得厉害的男子站在那里,向龙老七望来。
“干什么的?”瘦男子问道。
龙老七按照章大掌柜的叮嘱,一字字地轻声说:“逃荒要饭的。要出这货车站场去。
不知走得对不对。”
瘦子冷冷地望了望龙老七,并不答话。
他将挂在车边的马灯摘了下来,对向车头方向,晃动几下。
然后淡淡地说:“对不对,要靠运气。”
龙老七赶紧说:“我一向运气很好。”
瘦子也不看他,只是向车头方向抖了一下手。
这时候听得从车头方向,远远传来了声响。
两种声响。
一种,是一列接一列传过来的连接钩响。
第二种,轰嚓一声,再轰嚓一声——机车开始动了,整列车开始滑动。
瘦子就在声响中转身进了守车。
龙老七赶紧走两步,伸手抓住冰凉的铁扶手,轻身一跃,肥胖的身体像一只撞到地面的皮球,弹了起来,上得车去。
进了守车里面,脚下一晃,龙老七赶紧扶住靠车壁的固定长凳。
货列已然开始走行。
就见瘦子站在一个位置,从窗口望出去,也不说话。
龙老七想和瘦子搭话,见对方冷脖子冷后脑勺,又想起章大掌柜叮嘱,“只管按照我说的去做,不要打听”,便闭紧嘴不说话。
货列咣当咣当走了一阵。
龙老七坐在角落长凳头上,紧张了大半天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合上了眼皮。
忽地感觉有些不对,猛睁眼,却见瘦子就在自己面前站着,半举了马灯,端详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