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六岁那年夏天,母亲出了车祸溘然长逝,年幼的他,随阿奶回老家把他母亲的尸骨安葬在他们家族的墓园里。那段期间,他年纪虽小,却早已洞察一切,他明白自此后,再也见不到母亲,再也感觉不到母亲的温暖了,他很痛苦,非常不愿意母亲离去,趴在死后,已冰冷的母亲尸体身上哗哗大哭。被阿奶抱走后,没过多久,他又会跑过来抱着哗哗大哭,如此反反复复,母亲一直不得瞑目,也不能好好地安葬。
可那时,母亲的尸体再不安葬就要开始腐烂,尸臭一天比一天严重,阿奶对他说了一遍又一遍,他年纪虽小,并非不懂,无奈,他不得不接受阿奶的做法,却又不忍心看着母亲逐渐消失在眼前。于是,他便离家出走了,他希望趁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阿奶可以把母亲入棺定盖了,这样等他回来的时候,他自己即使再难受,再也不会趴在母亲冰冷的尸体身上哗哗大哭,也不会不让阿奶把母亲的尸体入棺了。
只是,没想到,他离家出走后,竟然碰到了我,那时我九岁,他说是我给了他信念,是我说可以永远照顾他的,他才波涕为笑,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希望可以再看母亲一眼,并告诉她,他找到了永远照顾他的人,希望母亲可以一路走好,不要再担心他。
在母亲即将盖棺时,他恰好赶到,他一边喘气,一边说:“等一下,等一下......阿奶,等一下......”阿奶本来以为他又要大闹一场了,赶紧地督促大家盖棺。
于是,他还没走到母亲尸体面前的时候,便大声地叫道:“阿妈,你放心走吧,我找到阿姐来照顾我了,她说可以永远照顾我的。”
听到他这么说,阿奶放缓了脚步,他赶紧地飞奔过去,母亲的尸体就差头没盖上了,他趴在上面,泪水忍不住地往下流,却笑着说:“阿妈,我找到阿姐了,她答应可以永远照顾我的,你放心走吧。”
本来一直不能瞑目的母亲,在他说完后,终于闭上眼睛了,嘴角也微微上扬,笑着离开了。阿奶把他抱起来,并招呼大家继续盖棺,他流着泪,笑着看着母亲最终消失在眼前。
自此后,我便成了他心里说永远照顾他的那道信念,成了他梦牵魂萦的那个人。以至于,他跟阿奶回吴州市的时候,他也常常在梦里呼唤:“菲儿,菲儿......你别走,你一定要等我,菲儿......”。
于是,从那时候起,阿奶便知道了我的存在。
六年后,阿奶身体抱恙回老家休养,他随阿奶回了老家的中学就读初中。那时,我刚升高中,谢冬霖说,他当时非常渴望与我相认相处,只是阿奶告诉他,高中是人一生中一次非常重要的转折点,让他暂时别去打扰我。
后来可想而知,他只得远远地望着我,望了整整三年,当然在这三年里,他并没有气馁,而是非常的努力,努力地成为全校内最耀眼的人,他希望可以站在校内最明显的地方让我看到。
他确实是做到了,当年,他参加校内的书法比赛获得了第一名,名操一时。我真的是第一次开始注意到他的,便是那时那刻了。
可当时的我怎么想得到,他这么努力竟是为了我呢?
高考结束后,他以为他的机会终于来了,可偏偏那时,阿奶的身体越加病得厉害,已经严重到必须卧床了,年纪小小的他,根本是分身乏术,虽是想与我相认,但又必须抽出时间来陪着阿奶,熊掌与鱼不可兼得,他唯有陪着阿奶,仍然远远地望着我。
阿奶虽然卧床难以活动,但看在眼里明在心里,于是出了主意,让他给我写一封情信,用他们家里最珍贵的,且糅合了特别技术制造的纸质,与黑光墨写一封情信,本来谢冬霖想写的是那句话:菲儿,我爱您,请你等我,等我长大,我一定会用大红花轿娶您进门,请你一定要等我。
可是阿奶说太俗气了,便让他写了一首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据说当年阿爹也是送了这样的一首诗给阿奶,因此,阿奶印象深刻,便也告诉他来写了。
只是写完后,他发现根本看不到呀!阿奶说,她当年拿着在阳光下一看,这首诗就跃然眼前了。阿奶让他尽管放心,说我一定会看到的。
没想到,那天高考结束后,天气阴阴沉沉,虽然不下雨,但也没有阳光。
谢冬霖担心我看不到,忐忑不安的心里作祟,让他按照自己的心走,便拿起普通的笔墨在纸上写了那句阿奶说俗气的话,又因他是在校内写的,写得匆忙,写得急,以致最后这句俗话的后面并没有署名。
后来,阿奶病情加重,已经口不能语了,他暂时无法再兼顾我,直到阿奶去世后,他才得以回首,可是那时我已经考上大学,和李小燕一起离开了家乡。四顾无人在旁的他不禁日日消沉,半个月下来竟然瘦了二十几斤,阿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于是,帮他做了个决定,把他送到M国去读书,希望异国风情可以让他振作起来。
然而,异国风情并没有让他振作,真正想通的是他准备去M国,正在机场等候检票上机的时候,碰见一对似乎在闹分手的男女在机场里大吵大闹。
男的苦苦哀求说:“你别走,好吗?”
女的非常高冷地说:“我去意已决,你无法给我想要的安稳生活,再彼此拖累对方,根本没意思。”
“难道我们的爱情就比不上柴米油盐吗?”男的说。
“怎么比得上,孩子都被你逼着没了,你说目前再加一口子,压力更大了,生活更加无法活了。”女的说着,掩面而泣。
“没错,我现在是一无所有,无法给你安稳的生活,也无法养活一个孩子,但求求你别离开我,好吗?”男的说,而女的一甩,把他扔下,头也不回地往登机口处进去,男的不知所措,坐在机场上抱首痛哭。
这一切被谢冬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幡然醒悟:他现在一无所有,如今还小的他又能给别人什么样的安稳生活呢?未来是怎样的呢?
既然如此,还不如好好地利用这段青春年华来奋斗,以致未来得以安稳,以致未来得以保孩子的周全。
至于我,他醒悟后,在心里狠狠地宣誓:此生非我不娶,一定要给我安稳的生活......
此时,谢冬霖说完后,泪点低的我早已感动得泪流成河,紧紧抱着他,再也不愿放开。
“你真的不记得小时候的我了吗?”谢冬霖问。
“你就是那个坐在榕树下哭得霹雳哗啦,每天过来都给我山楂吃的小胖子?”我梨花带雨地问。
“什么小胖子,是小帅哥。”
“呵呵......”我开心地笑了。
“原来你记得呀?”谢冬霖说。
我当然记得,他哭得噼里啪啦的,当时我极度害怕别人说我欺负他,传出去的话,对身为教师的阿爸阿妈影响是非常不利的。后来他还天天带着零食过来吃,当时的我可是被阿爸阿妈限量吃零食的,他的出现让我大吃特吃,就算不记得他了,但他带来的东西总让我想起他。
“真没想到是你。”我说。
“呵呵......幸亏你还未嫁。”谢冬霖很开心。
而我笑了,我也幸亏自己未嫁,虽然内心无法把初恋剔除到从来没有出现一样,但他的消失,却让我还能遇上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情信作者,并且他是我将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幡然觉得,在爱情的路上,此生无憾了。
“幸亏你出现了。”我感谢他的不离不弃,时隔多年,他还能找到我,在我万般挖苦与嫌弃下,还能对我不离不弃。
这一夜无梦,我靠在他的身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