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脚步飞快，跑到少年身边的座位坐下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来人名叫谭帅，是少年高一时的同桌。这家伙弄了个板寸头，没事时喜欢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到处晃悠，笑起来满口的黄牙金光灿灿。
只见谭帅把歌唱海报拍在桌上，自来熟地撞了一下少年的肩膀，嘿嘿笑道：“莫河，‘十佳校园歌手’选拔大赛明天就开始报名了，咱们一起去吧。”
“不去。”那少年头都没抬，依旧安安静静地写日志。
“哎呀，怕毛啊！高中的青春一过可就没了，我们不癫狂一把，难道想一辈子留遗憾吗？他妈的，你难道就没有心潮澎湃过，难道就不想给喜欢的人唱一首歌吗？！”谭帅抓住少年的肩膀猛地摇晃起来，发出一阵痛彻心扉的嚎叫。
话音未落，旁边陌河的脑中嗡的一声，多年前的记忆倒卷而回。
那年那事，纵然过了那么久，他依然难以忘记。更不可思议的是，此时这少年身体中的每一个意识波动，他全都了如指掌。同时他也知道，少年的下一句话，一定会说出那句：“我可以吗？”
“我......我可以吗？”书堆后的少年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看向同桌。
“怕毛啊，我146班小黄牙都不怕，你怕个啥？！”谭帅挺起胸膛，继续给少年加油打气，“莫河你尽管放心，到时候唱多烂都没事。我们这届领导层是群痴迷复古风的老顽童，海选时唱的歌都是他们挑选的，上千首全他妈的是21世纪初期的流行歌。”
“可是我不知道挑哪首。”
“没事，我帮你选，你喜欢悲伤的还是快乐的？”
书桌后面，少年和谭帅津津有味地讨论着参赛曲目，陌河默默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神情一下子黯淡许多。眼前的一切如时光重演，所有画面与曾经别无二致。
转眼到了月末，校园歌手大赛的海选正式开始，报名的人数突破了400人。
某日午后，所有报名者挤满阶梯教室。按规定每个人要独自站在舞台上唱一首歌，谭帅选了一首《丁香花》，因为太过紧张，唱到最后跑调跑出了十万八千里，闹了天大的笑话。
轮到少年时，那少年壮着胆子走上舞台，努力把歌唱到最后，但很悲剧的是，少年紧张到忘了高潮部分的歌词。
那年，台下数百海选选手轰然大笑，少年面带遗憾地离开舞台，眉宇间毫无半分畏惧。
“慕容千雪，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看到我的，我叫莫河，我很强！”
那年，少年眸中的自卑少了一些。
那年，陌河立在少年身旁，面带苦涩，久久不语。
......
时光流转，画面如烟。
秋天的操场旁，有木讷的少年紧张地站在树下，他给头发弄了一些廉价的发蜡，故意把头顶的头发弄得很直。
少年安静地伫立在原地，抬头望向远处的操场，那里有一些打篮球很棒的学长。少年不擅篮球，他总是羡慕着学长们能在阳光下尽情地耍帅。
在落叶飞洒的季节里，时光流淌得异常缓慢。少年站在图书馆外的走廊上，和远处的操场隔着一条枫林小径，他有时望向天空，有时踮着脚尖看向枫林尽头，脸上总是习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目光清冷，气质恬静的女生终于走过这条必经之路。
少年神情紧张，偷偷远望，只低头把玩着手心的枫叶，心脏怦怦狂跳。片刻后女生抱着书本走过少年身前，她好奇的目光回头瞥了少年一眼，视线无意中越过少年的肩头，看向来时的那片枫林。
夕阳的余晖中，无数的枫叶被风吹到半空，每一片叶都闪烁着金黄色的光，像极了神灵的指尖。
那年，少年目送那人远去，小心呼吸着，小心记录着生命里的第二十二次擦肩。
那年，少年二手的校服上满是褶皱，他依然开不了口，他依然很幸福。
......
时间拨到第二年，南城人民医院。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少年，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当少年的目光落到已经截肢的左腿上时，他的瞳孔忽地缩了一下，接着很快恢复如常。
上个周末，少年打零工时路过南城广场，遇到了差点遭遇车祸的慕容千雪。那时少年冲出去用力推了她一把，在昏迷的前一刻，少年就知道他的腿多半已经保不住了。
“你好，莫河同学，这次多亏你救了小姐，你有什么要求的话尽管跟我提。”
病床旁站着四个西装革履的人，其中三个长得虎背熊腰，神色冷漠异常，说话的是一个留着马尾的长发小姐。
“你好，慕容千雪，她......她还好吗？”少年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神色极为焦急。
“莫河同学，你放心，这次的医疗费和补偿金都由慕容家族负责。”长发小姐咳了一声，微笑着打断少年的话，“小姐并无大碍，前几天已经安全返回魔都了。另外为了感谢莫河的帮助，小姐走前为你准备了一件礼物。”说着朝身后的西装男使了个眼色，那人点了点头，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包装盒放到了莫河床头。
“这是慕容家最新研发的微动力义肢，市场价50万RMB左右，有这副义肢在的话，莫河同学今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自如。还有，这是小姐托我们交给你的亲笔信，你可以看一下。”长发小姐提着公文包走到病床前，她先是戴上一对白手套，接着打开公文包递给莫河一张A4纸，上面有一段手写的娟秀文字。
文字很简短，只有几句话。
“你好莫河，我是143班的慕容千雪，谢谢你救了我。很抱歉不能当面感谢你，我前两天刚被家人从病房带走，有太多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希望我们今后有缘再见。还有哦，这是我为你加急定制的义肢，希望你能尽快站起来，今后一定要成为一个强大而帅气的人，加油！”
少年认真看完信后，长发小姐笑眯眯地伸出两根手指，把信夹着收了回去。接着又趁少年不注意，将信藏在后腰上，用力地捏成了一团，仿佛那封信沾染了什么肮脏的东西，又好像那封信根本微不足道。
后面几个西装男看到长发小姐的举动，非但没有阻止，嘴角还非常默契地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个冷漠的声音在病房角落响了起来：“以前没有留意，原来那个时候的你们，是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吗？”说话之人抱着双手靠在窗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法师长袍，看其模样正是陌河。
病房一侧，陌河眉头皱起，心头闪过一丝怒意。这帮西装革履的家伙，虽然脸上时刻保持着职业般的微笑，但看向病床上的少年时，瞳孔深处依然藏着一份强烈的厌恶和鄙视。当年他年纪太小，阅历不足，未曾留意这些细节，此时看来像他这样孤儿院出身的人，在这帮精英人士的眼中恐怕就如虫子一样恶心吧。
想到这陌河望向病床上的少年，却见那家伙早已哭成泪人，正对着长发小姐几人认真道谢。
见状陌河摇头一叹，转头看向窗外。
“莫河，如果有来生，或者时光倒流，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喜欢她吗，在这样注定疼痛的世界里。”陌河转头看向病床上的少年，忽地自嘲一笑，“回首花期已逝，陌河依然。那年，谁家千金小姐岸边驻足，只一眼枫叶化海，我却笑看花期灿烂。”
言毕，陌河强笑片刻，在墙角失语而立。忽然间一种突如其来的疲惫感再次袭来，他的神情恍惚片刻，再次失去了意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