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吗?”小奇看着少爷,表情终于恢复了平静,那个叫花子般的老人似乎带给了他一种莫名而巨大的安全感。
孩子不能长时间呆在自己的天地里,有个大人来依靠,孩子会活得更快乐幸福,内心也会更温暖。
小月鸡大厨也早就产生了这种安全感,他们一起把这种安全感传染给少爷。
少爷对此毫无反抗,被瞬间传染得彻彻底底。
虽然第一次看见那个老人,少爷却有很熟悉的心情像潮汐般滚滚而来,不陌生也不害怕。
小奇的声音也从容了许多,他在少爷身边,变得和那个老人一样,充满力量与善良。
而少爷已更迷惑费解。
“他算是我们的家长,你有你父母,我们有他。但更多时候,他应该是个顽皮可爱的朋友,我们再也离不开他。”
“他经常陪你们做游戏?”少爷笑得傻里傻气。
小奇笑得苦中带甜,带一缕似乎突然上了年纪的叹息:“不仅陪我们做游戏,还教会我们很多武艺,我的剑法就是他的真传。”
少爷不加遮掩地露出满脸羡慕:“真好,我爹呢,只会长年累月地绷着脸,动不动就发火,谁也惹不起。”
“严父嘛!”小奇发自肺腑地郑重:“有时,我在想,我爹应该照样是个严父。”
说到后面,他声音渐渐放低,表情也渐渐沮丧。
少爷狐疑,睁大了眼睛,目光闪烁如星,纯真得有些可怜:“为什么?”
小奇沉默,没有立刻给出他要的答案。
沉默十分漫长,小奇眼中的神色固定在某角落,喉咙里堵着隐约的哽咽声,促使呼吸也潮湿了。
不沉默的沉默,让小奇看起来成了情感更丰富、忧虑也更多的大人。
少爷看着小奇,心里竟压上了一块很重的石头。
他不懂沉默,但他已懂小奇的苦涩与寂寞。
一个渴望亲情的孩子,心比沙漠还荒凉还寒冷。
他看着小奇普普通通的瘦脸,看不见丝毫的悲伤与不满。
小奇的神情突然简单得近乎空洞苍白。
他从小奇泪光微闪的瞳孔深处,寻找到了他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的轻松幸福快乐洒脱。
他只是表面上活得比小奇他们光鲜富足,其实内心迷失的东西已太多。
他转移开酸痛的眼睛,第一次,在他稚嫩的内心里产生了叹息。
若是往常,他肯定已叫柳妈来把自己抱进铺得暖暖和和的被窝去,手抚摸着白玉小兔,闭眼滑到糖一般甜的梦中。
可今天的自己,却毫无困意,对再多么甜的梦也没兴趣,因为他有了几个从此难以割舍的玩伴。
这些玩伴的眼睛都深不可测地装着成熟。
而他的眼睛满是顽皮好奇,总让人感觉他随时会胡作非为。
“你要珍惜啊!”小奇突又对他语重心长。
“珍惜?什么叫珍惜?”
小奇继续语重心长:“你该为你的父母感到骄傲,为你身边所有的人,感到骄傲,是他们的付出令你能一直活得这样幸福。”
少爷眨眨眼,尽量认真地听,听完仍是云山雾罩:“什么叫骄傲?”
小奇避开了他困惑的注视,用一种不属于孩子的口气叹道:“我们还小呢。”
这句话他总算懂了,懂之后竟莫名其妙地欢呼雀跃:“是!”
小奇的语重心长实在令少爷并不同样早熟的心灵难以承受。
风,也开始吹得莫名其妙。
月光洁白,却把大地照得糊里糊涂,黑夜里停留了几许哀伤。
静。
零星的萤火虫忽远忽近地飞,笨拙地想在天地之间拼凑出一幅图画。
人在画中,止。
万物静止。
黑蛇狞笑:“你很面熟。”
他盯着那个像太久没吃草的瘦骆驼般的老人。
老人却眉开眼笑,神采飞扬,长发在月光里飘得一片缭乱。
“你不认识我了?我徒弟的武功不错吧?”
黑蛇错愕:“你徒弟?”
他不禁斜眼瞟了狗老爷一下,目光充满鄙夷与嘲讽。
虽然已身受重伤,狗老爷仍站得比标枪还直,仿佛胜利永远只属于他。
“反脚踢天,你记性真差。”
黑蛇恍悟:“麻远?你他娘的就是麻远?”
旁边的红蛇哈哈大笑:“兄弟,早说了大漠醉鬼的好身材已经严重缩水,你现在终于肯信了吧?”
黑蛇道:“难以相信昔年在关内外叱咤风云的美男子,现在竟变得这么猥琐龌蹉。”
狗老爷吃惊:“原来爷爷就是他们口口声声说的那个麻远。”
旋即蔫头耷脑,表情难看,只因耳边回响起刚才红蛇的一句:“我猜他已做了麻远的干儿子!”
他可以叫麻远为爷爷,却绝不肯当任何人的干儿子。
小奇小月鸡大厨少爷也不禁面面相觑。
大漠醉鬼?难怪他住在灶膛里,什么都不要,只要越来越多的酒。
黑蛇故意对麻远抱拳鞠躬笑道:“麻兄一胜往昔挺拔之姿,小弟刮目。”
他真的用手指刮了刮眼睛,最终却刮下了好大一坨眼屎。
麻远泰然自若道:“黑兄也不赖。”
红蛇道:“今晚意外在此与麻兄重逢,必须好生叙旧。”
麻远点头道:“随便你们想叙多久就多久,我奉陪到底。”
红蛇冷声道:“麻兄退出江湖后居然躲到了这里,和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胡闹,实在令我们费解。”
麻远嬉皮笑脸,果真像个老顽童:“你们不请自来,扰我清梦,反倒先我一步而费解。”
红蛇目光锋利得肆无忌惮:“麻远,你我都别遮遮掩掩了,大家坦白点,也好相安无事。”
麻远敛住笑容道:“好,你先我后,客随主便。”
红蛇道:“好,我先就我先,我先摊牌讲清楚,你可别继续给我打马虎眼。”
麻远道:“请。”
红蛇道:“不知麻兄相隔几十年,还记得一个名叫罗术的剑客么?”
麻远道:“罗术?罗大侠呀,以前纵横陕北道,无人匹敌,他的剑法至今让许多后起之辈望尘莫及。”
红蛇仰面而笑:“麻远,你真他娘的爱装糊涂,认为这是讲义气?蛇洞立刻要你丢命!”
麻远怔住:“什么意思?”
红蛇瞪着他冷冷道:“罗术早已迁居在潞城,改姓铁了,你会不知道?”
麻远震惊:“就是这个潞城?”
红蛇道:“还有第二个潞城?你深知他到了潞城,便也尾随而来,暗中替他把风放哨,不时还保护他的孩子。”
麻远叹道:“这么说,他已经有了孩子?他怎地不给我消息,我也好去恭喜恭喜。”
红蛇铁板钉钉地认为他的装蒜功夫着实不差:“他妻子可是大名鼎鼎的红花谷公主。”
麻远听了,表情突然显得勉强,目光透出哀伤,嘴里却在祝福:“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郎才女貌。”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已混沌不清,他的心似乎也正随风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