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背后其实还有一间厨房。
厨房依然很简陋,进去就可看见灶台。
灶台低矮且灰头土脸,像已长时间没用过了。
灶台旁边的墙上挂满了各种野菜与干肉。
墙角还摆放着几大坛红泥封口的陈年老酒。
小奇他们虽个个早熟却毕竟是童稚之身,难道还会喝酒?
那刚才开怀痛吃时何不搬出一大坛,给做客的少爷也尝尝?
小奇探头进来,像做贼般张望着。
这本就是他们自己的厨房,他干嘛显得这么谨慎?甚至有点紧张。
终于他迈动脚步了,一溜烟窜到那些酒坛前,鼻子吸了吸,忍不住猛地抱起一坛,正要拍碎泥封,灶膛内竟晴天霹雳般钻出个声音道:“每次来都先偷酒喝,小小年纪,偏不学好。”
小奇尴尬地朝黑得深邃的灶膛笑。
那个声音阴森苍老,但说话时却只令人感到特别亲切:“外面是不是有人不请自来?”
小奇点头。
那个声音道:“还抱着酒干什么?想用我教你的醉拳十七式去对付他们?”
小奇嘿嘿傻笑。
那个声音已越来越严肃道:“他们的外貌身材一定很像毒蛇。”
小奇怔住:“你怎么知道?”
那个声音道:“当然是用耳朵听出来的。”
小奇也开始变得严肃了:“你莫非认识他们?”
那个声音笑道:“小奇呀小奇,真是聪明。”
小奇道:“他们到底是谁?为何三更半夜来这里欺负我们这群孩子?”
“他们是黑蛇与红蛇,原本还该有条白蛇,这三条蛇以前总是形影不离地到处乱咬人。”
“现在白蛇怎么不见了?”
那个声音很沉重地叹道:“被罗大侠杀了。”
此等仗义除恶的事,江湖中必定人皆称快,他却反而好像心存惋惜。
“罗大侠又是谁?”
“罗大侠就是罗大侠,就是昔年陕北道上最出名的剑客,算起来他的儿子今年只比你小三岁。”
“白蛇与他兄弟们既然到处乱咬人,最终被罗大侠杀了也是活该,你干嘛还叹气?”
“因为他虽是侠,却更是江湖人,有些畜生恶事做尽,你也只能眼睁睁地生气。”
“我刚想问他怎么不将那三条蛇全杀了呢。”
那个声音陡然低沉而悲凉:“他差点就全杀了,幸好当初他能听我的劝把剑及时放下,否则……”
说到这里他又叹息。
叹息中包含着浓浓哀伤,淡淡恨意。
一种庆幸穿插在哀恨之间显得匪夷所思也莫名其妙。
“你劝他?”
“当他是好朋友就必须劝他,蛇洞势力的强大,足可与天绝崖分庭抗礼。”
“蛇洞?天绝崖?”
“你毕竟还小,不懂这些也有好处。”
忆起往昔,那个声音已微微颤抖,想必他的心早就激动无比,胸口早就热血沸腾。
“但今晚黑蛇红蛇为什么来这里?”
“他们当然从不肯放弃给白蛇报仇,一定已打探到风声,知道罗大侠就迁居于附近。”
“杀了一条,也会引来报仇呀!”
“我懂你的意思,”那个声音颓废疲倦如秋叶:“若三条全杀,现在来报仇的,就不止两个人了。”
“会有多少个人?”
“恒河沙数,多得你无论怎么逃都逃不掉。”
砰,稀里哗啦。
酒坛落下,砸碎,酒水漫流。
小奇表情惊恐,眼光呆滞。
那个声音道“怕了?”
小奇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
“两条蛇总比整个蛇洞要好对付,你总算应该理解我当初劝罗大侠的良苦用心了。”
小奇还是说不出话,只觉鼻尖已慢慢沁满冷汗。
“别怕,你们又没杀白蛇,蛇洞不会拿你们怎么样。”
“可那两条蛇现在好像更喜欢乱咬人了 ,把我们的狗都咬死不算,还要继续欺负狗老爷。”
“看来今晚我非亲自出马了。”
“你可以再传授我一点武功,我去击退他们。”
“你进厨房,就是为了求我再传授你一点武功?”
“至少把那套醉拳教完吧。”
那个声音坚决地道“不行,不能任着你去对付他们。”
“为什么?”
“他们武功并不高,关键在于诡异难缠,你学了我随便一套武功去都能轻而易举地击退他们。”
“这就好呀,你有何不放心?”
“我担忧的理由与当年一样,你毕竟年纪小,自制力弱,难免不知分寸,万一把他们打死呢?蛇洞报仇的矛头就从此转向了你,令你一辈子也不会安宁。”
小奇沉默了。
那个声音道:“所以还是我亲自出马最保险。”
XXX
黑蛇停下脚步,脸色一直阴冷如乌云,他在凝视着突然一动不动的狗老爷。
难以言表的压抑感使狗老爷不断大口喘粗气。
黑蛇笑了,恶毒的笑从刀一样的瞳孔深处向外缓缓溢出。
狗老爷居然也笑。
他的笑是隆冬的寒冰,足以冻僵任何人。
可惜黑蛇已不是纯粹的人,他真的会像毒蛇般冬眠。
他现在明摆着就是一条严阵以待的毒蛇正要结束冬眠而后发先至。
他的表情沉寂,可以让人看出,那层战栗的皮肤下,几乎所有的速度力度角度都已埋伏得精确且坚定。
他有百分百的把握,但狗老爷却冷酷到了极点。
黑蛇又展露笑容,这一笑短促,诡异,富有震慑力。
这一笑过后,他终于出手。
对只有七八岁的狗老爷出手。
或许这世上也只有他才狠得下这种心。
狗老爷一点都不像七八岁,而更像八十岁的猎人,虽已搁下猎具多年,却仍可随时唤醒经验对付突然跑到眼前的任何猎物,全身每个部位也仍敏感强悍。
他目光结冰,冰破碎。
他思维力量都无限地汇聚集中,逐渐达到前所未有的防御状态。
黑蛇的出手促使黑蛇的身体黑得发亮,亮得刺眼,就如脱弦锐箭,破风急响。
柔软修长的腰肢蜿蜒扭动,高昂的头气势汹汹,嘴里伸缩的舌尖腥红地蓄力待噬,双眼锋利,瞳孔成月牙形状,寒光闪烁。
他一出手必见血封喉。
狗老爷仍不动。
蛇尾猛摆,飞沙走石。
狗老爷仍不动。
蛇头幻化成剑锋,已是迫在眉睫。
狗老爷不得不动了。
狗老爷叫狗老爷,动起来时却更像猫。
小巧机灵迅捷凶狠的猫。
毒蛇再厉害,碰见猫也只有吃亏的份。
柔软修长的毒蛇紧紧缠住了猫。
猫身体鼓胀,猛地又收缩。
紧紧缠住猫身的毒蛇猛地天塌地陷般失去了准星。
毒蛇的招法完全杂乱无章,而猫的利爪开始逼向他七寸。
毒蛇眼看猫已扭转败势,自己一时也回天乏术,只得先卖个花招,远远避开。
猫当然穷追不舍。
猫总是比毒蛇还贪心。
所以他本来已必胜的,却突地又犯错。
他穷追不舍就是错。
毒蛇中途转身回击,猫猝不及防,被蛇尾猛力一扫,整个头都晕乎乎了。
毒蛇乘机再次紧紧缠住猫的身体,并不像刚才那样恋战,立刻将猫的身体甩出去。
猫在空中惨叫,迎面撞向草地边缘的那棵大树。
小月少爷鸡大厨连忙一起伸手捂眼。
XXX
狗老爷惨叫。
草地边缘的那棵大树颤抖着落下叶子纷纷乱乱。
狗老爷和纷纷乱乱的叶子一起落下。
没有扑通摔在地上的声音。
一个人稳当地伸手接住了狗老爷。
这个人才算是真正的老爷。
佝腰驼背,须眉皆白,皱纹满脸,牙齿也快掉光了,眼神却很矍铄,身穿百结鹑衣,邋里邋遢,完全像个来要饭的叫花子。
但他却是和小奇一起出现的。
小月鸡大厨见了他也惊喜地露出笑容。
狗老爷看清楚他后更是差点没从他怀里兴奋得飞起来。
少爷心有余悸又非常好奇地悄悄问小奇:“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