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佳一个人上了路,她专走人迹罕至的路,或者不是路的路。不是说这些路一定是安全的,可能是安全的,比起村舍繁闹之路而言。越是与巫民接触,就越容易中巫中蛊,那些日常中的巫术和蛊术,不是非要被巫月神殿所传承的巫才能施展,就像凡人可借符箓施展出浅薄的道术一般,普通的巫民也可施展出浅薄的巫术和蛊术,如果他们勤力修习过的话。而他们的下蛊之法,远较符箓施展时更加不可捉摸。你与他们言谈,或许就已中了蛊,他们可在与人寒暄的时候握着那人的手,在他的手心拍几下,并说“好,好”,看似温馨关怀,实则歹毒暗藏。你若拒人千里,就寒了人心,你若报以人情,就中了灾殃。可要如何分辨一个人的善与恶呢?你一个陌生人,在一个陌生又诡秘的地方又如何分辨的清呢?他们的下蛊之法是如此的自然,他们的人心又是如此的难以预测,不是每一个巫民都像穆一样善良。一想起穆,宋佳佳仍旧觉得遗憾,如果上天再给穆一点时间,她会选择带穆离开,她会带穆去西边,那里或许有能让穆继续活下去的办法。伤病夺走了穆的生命,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穆是善良的,那么介呢?介是善良的吗?她不知道,她没有修明那般能直指人内心的敏锐直觉。一想起介,她就觉得是矛盾的,伤病夺走了穆的生命,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吗?穆临死前身边有两位修行中人,这可是两位凡人愿意供奉的神仙,难道真的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吗?她不知道穆的病,什么也没有准备,她也从没有修习过医道,可是介呢?介是巫啊,巫从来都可以是医,而且介从来都知道穆身上的病,可是介什么都没有做,眼睁睁看着穆去死。成为巫之后,心对于亲情的冷漠可以变成这个样子吗?哥哥马上就要病死,弟弟身怀一身巫术,却无动于衷不尝试去救哥哥的性命。
当介恢复了巫月神殿的巫的身份时,她差点也恢复了蜀山弟子的身份,差点两人中间就失去了穆的存在,失去了穆的联系。可她是穆的朋友,介是穆的弟弟。
“下山历练”她敛眉回道。
“来巫月神殿历练?”介笑了,这个说法显然不足以取信于人,尽管宋佳佳没有说谎。
“是”宋佳佳一点也不觉得她的行为可笑,她觉得正当如此。
“你又不是佛门弟子,为何要来巫月神殿历练?难道你也有慈悲之心,要行那普渡之事吗?”介嗤笑道。
“人皆有慈悲之心,何必佛门。”
介闻言双目一厉,当即扯断身上一根布条,黑雾霎时便起,随即黑雾之中嘶信刺耳,蜿蜿蜒蜒爬出数不清的毒蛇。
“你最好如实告诉我为什么来到这里,不然我不会放你离开。”
宋佳佳看着嘶仰只待命令的毒蛇,双目古井无波,这是巫术中的断带为蛇术,以介的修为使出,她还不放在眼里。
“我没有骗你”
“还在说谎!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吗?”介右手食指曲指一勾,爬过来一条青翠色的毒蛇,这条毒蛇爬过来之后亲昵地蹭着介的手掌,不料介瞬间手指如钳将这条毒蛇的蛇头箍住,然后用力一拧,就将蛇头给活生生拧了下来。
介右手抛掷着蛇头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蛇头”宋佳佳的精气神尽数戒备,右手虽未按剑,鞘中的玉烛剑已成凌跃之状。在巫地有太多与蛇相关的巫术和蛊术,别说是她了,便是南宫真人来了也不能尽识其繁复秘要之术。
“寡陋之愚人”介轻视一笑,掌中同时黑雾流动,蛇头在宋佳佳尚可窥视时流出了虫氓。
“你不说实话不要紧,我等下会让你说出实话的。在我们这里有一种竹虫,最会说的就是实话,无论你问它什么,它都会原原本本告诉你什么,从来没有一点点的隐藏欺瞒。刚刚那条蛇,我用这种珍贵的竹虫喂养过,马上我就用这颗蛇头制成专说实话的诚实之蛊,等你中了蛊之后,你说的话,我才会信。”
“我的确是来历练的,并没有骗你。”
“随便你现在怎么说,我都不会信的。”介耻笑着,掌中的黑雾流转越来越劲。
“不要逼我,你是穆的弟弟,我不想伤害你。”玉烛剑露出一丝光亮,这丝光亮刚切开黑雾,介掌心一收就将黑雾罩回,任由剑光在手掌划出鲜血。
“你太不安分了!你以为你是谁,当真能奈何得了我吗?”介的面容转为狞恶,身形如巨熊鼓起,熊掌当即握碎蛇头,他哼出声音道:“我改主意了,用诚实之蛊太便宜你了,我想要听真话不需要动蛊术,杀了你就行了,杀了你我一样可以听到你的真话。我是巫,我可以让死了的人开口说话,活人会说假话,死人不会,死人只会说真话。我先杀了你,再用关亡术让你说出真话,说出我想听的真话。”
手掌的鲜血还在滴着,介用受伤的手掌一抹头发,捋下头发带血黏住,他将这些头发放于嘴边顺势一吹,跃出一头头狰狞咆哮的老虎。
巫术中的吹毛化虎术,宋佳佳目不斜视,蛇也好,老虎也好,都没有让她这位金丹期修士感受到危险,只有介这位充斥着疑问的巫,远比蛇虎来的危险。
剑光越露越白,宋佳佳持剑说道:“你修为不够,不是我的对手,我再三退让你莫要不知好歹。”
介忽然哈哈大笑,他笑了一阵才说道:“你竟然在巫地对着一位巫月神殿的巫说教,你知道什么是巫吗?你见识过巫术吗?你了解巫术的伟大吗?你们这些得了巫术皮毛的修道之人!修为!修为算什么?你应该仰望巫术,巫术是最原始,最高明的修行,你们做不到的事,巫术却能做到。你有更高深的修为又怎么样,我照样能够接近!”
眨眼间介已欺身,却被宋佳佳以剑鞘倒持抵住了喉头。
介的眼睛斜下看去,“别动!”,他再次无视了宋佳佳的警告,玉烛剑上的黑雾层层闲散,并未沾惹半点灾殃。
“好剑”介的声音因喉头被剑鞘抵住而变得古怪。
“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宋佳佳没有放下警戒之心,她还是想劝服介。
“哈哈哈哈哈哈”介仍在发笑。
“你以为你现在制住我了吗?就凭这个剑鞘?”介的眼神里有嘲弄之色。
“它和我的剑一样锋利,如果你想试试的话!”她正在被穆看着,如果可以,她不愿意沾血。
“剑鞘中蕴养的剑气?还是你修行的御剑之术?无论是哪一种手段都没有关系,你根本不了解巫,根本不了解现在究竟意味着什么!”
看着宋佳佳脸上的怀疑之色更浓,介继续说道:“我刚刚说了,你手上这柄剑是一柄好剑。”
“我的剑怎么了?”介又一次提到玉烛剑,还是在巫的世界,宋佳佳一下子就想到了李增亦,想到了她来这里的目的,手上反而坚决了几分。
介丝毫不在意喉头的些许寸进,他笑着说道:“你一定非常珍视你的剑,而且越珍视越好,因为你越珍视它,说明你和这把剑的联系越深,你们的联系越深,我的巫术才会越有作用。”
糟了!宋佳佳心头一震!
“晚了”
剑鞘一递,刺入了一头老虎的身躯,介则出现在那头老虎原先所在的位置。这个场面何其熟悉,这是之前越过我接近穆时的巫术,宋佳佳的头有些昏沉真气也有些不继,她强迫自己清醒,她不该用玉烛剑的剑鞘去接触介的。
“现在呢?你还有几分真气?看来不是我的修为太弱,而是你的修为太弱,根本阻挡不了我的巫术!”介在远处说着讥讽的话语。
“你很谨慎,在刚才的交手空隙,你可以用拳掌击退我的,可是你害怕与我接触,所以选择了用剑鞘来制服我,你对我们的巫术有些认知,只是认知太浅了。你忘了你和你的剑鞘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而你用剑鞘抵住我时,就使得我与剑鞘产生了联系,从而也就和你产生了联系,我在剑鞘上施展的巫术同样就能作用在你的身上。效果看上去还不错,你果然是个爱剑之人,只可惜在我们这里或许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事到如今,不用介说宋佳佳也明白,巫有许多依赖接触才能施展的巫术,她只是没想到隔着剑鞘,介也能使巫术作用在她的身上,在她雄厚真气的防备之下依然奏效。
剑光陡而盛亮,并照月明,宋佳佳持剑而立,介看着金骨玉质的人与剑,惊诧之余自觉有落尘之感。
“你没有中我的巫术?”
“中了”
“那怎么会?”
“我修成了圆满光净的金丹,坚刚难以朽坏,就凭你的巫术力量,还不足以令我陷入灾殃。”
“我看你不过是强撑而已”介定了定神,即刻又对自己的巫术力量无比自信。
“我本不想伤你的,最起码不应该在这里。”宋佳佳看向穆的坟茔,好像穆也在看着她一样,她向穆表达了歉意。
“少废话!”介见状勃然一怒,霎时月黑鸮呜,云阴鬼哭。
宋佳佳纵身便入,顷刻之间蛇虎消无,待玉烛剑放开月亮,划破阴黑,只见有黑影窜身荒林逃遁而去。
收剑回身,遥望四野,虫栖雁病,芦笋焦枯,满目凄其,但见旋风忽起,阴火明灭,盖有穆的神灵在此,知其将去,竞来送客也。
“你当时没有中巫术?”
“中了,在我离开之后才抑制不住发作的。”
“你不觉得介很奇怪吗?巫不应该说这么多话,我总觉得在他这些话里好像要告诉你什么事,但又不能直接说明,所以才这样与你见面。他好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你什么巫,什么是巫术。”
“我醒来后才意识到,直到后来我又遇上了介,就更确信了。”
“你又遇上了介?”
“是的,我当时为了不与介有更多的接触,走了和他相反的方向,结果在不久后又遇上了他。”
“和先前一样的介?”
宋佳佳摇摇头说:“他当时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