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微冷。
一间破破旧旧的小屋被一圈不高不矮的芦苇杆做成篱笆围着。
月,安分守己地睡在天空。
晴朗的天空看起来像个圆满美丽的梦。
芬芳袭人的花草随风飘摇,摇得连夜里忙碌吵闹的虫子也突然变得可爱。
尤其是萤火虫,打着自己的灯笼飞舞又落到草尖花瓣上。
它们照亮了蜗牛慢条斯理爬过的痕迹。
光,朦胧,却也迷离。
美好,总难免伴随着哀伤。
或许从某种特殊的角度去观察,还可看见树木摇出的婀娜舞姿。
一切,都因顺其自然而浑然天成。
弱不禁风的欢笑,浅浅探到石缝中,月亮正苦寻它的尾巴。
急促毛糙是行不通的,月亮深知。
一缕烟雾带着浓郁木炭香与入骨太久的肉香。
香味默默地在月亮鼻尖撩逗不已。
人因香味的泛滥放纵,所以逐渐乱了方寸。
跟随香味,月亮终于寻到了欢笑的尾巴。
那是一群比草比花比萤火虫比风比树木比月亮比天空更爱撒野的孩子。
围坐在看似缥缈的篝火旁。
你若试图透过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往上飞往下飞往左右飞往前后飞的调皮火星去看玉青色的天空去看多愁善感的月亮,就会蓦然意识到,所有事物都已美如正和自己玩捉迷藏。
大自然本就永远不是死的。
大自然其实永远活得比人更充满情趣。
如果人毁灭了大自然,那么生命最基本的价值也彻底失去了。
人要懂追求价值,心才会明朗温暖。
月亮笑了。
它抚摸这波浪起伏的篝火时,似乎领悟了价值所在。
月亮的笑柔和又慈祥。
那些孩子的笑却疯狂,到处回荡。
像他们在剑拔弩张,像他们在接耳私语。
气势很大,色彩绚丽。
他们的笑,就是既令别人渴望,也惧而远之。
他们有心灵波动,他们能放开情怀,他们和大人几乎一模一样。
但他们绝不老气横秋,瞻前顾后,看人脸色。
他们要笑,就笑得痛快淋漓,笑得彻头彻尾,笑得心无旁骛,笑得云淡风轻,
因为他们笑得如此这般,所以总有点“丢人现眼”。
他们不在乎“丢人现眼”,不在乎外人讽刺,不在乎许许多多的事。
他们喜欢出格,喜欢招骂,喜欢及时享乐。
他们是孤儿,却没活出任何悲哀与痛苦。
大人若目睹他们这种笑,必会反感唾弃。
大人不知道他们这种笑,其实已回归原始,回归自然。
大人的思维里,原始莫过于可耻,自然莫过于虚伪。
大人总说生命的最高境界是返璞归真,但又下意识地鄙夷返璞归真的事物。
XXX
鸡大厨黄昏到了家,狗老爷立刻像欢迎少爷一样热情地帮他接风洗尘。
鸡大厨刚从太原故乡跋山涉水回来,整个人都累垮了。
鸡大厨是他们中唯一有家可归父母也尚在的孩子。
他离家的理由很简单,为了找几个能一辈子同甘共苦的好朋友朝夕相伴。
他比小奇他们大多了,已经足够随随便便地丢个理由就离家远走,留父母倚门叹息。
只是他走了还会回家,回去报父母恩,过段时间再走,走到好朋友身旁。
他觉得,人长大了,首先需要友情,他讨厌始终在世界上单打独斗。
而他经历种种之后,却发现,自己竟和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成了铁哥们。
他外号鸡大厨,自然厨艺很好,特别是做鸡肉更力求完美。
他下厨时有许多讲究,各方面又细致,只要他烹调的菜肴端出来,再口味挑剔的人恐怕也会忍不住赞赏他出色的心思。
他另辟蹊径地独创了些鸡肉美食,别出心裁的做法加上与众不同的吃法,令小奇他们晚上做梦都想着垂涎欲滴。
他为一道菜的满意,常常倒掉十锅汤,浪费十块肉,但小奇他们并不抱怨可惜。
他为一道菜的满意,常常使晚饭要等到三更半夜狗都懒得叫时才开桌,但小奇他们心甘情愿地因此失眠。
小奇他们守候他的一道菜出锅简直如丈夫守候妻子生产般难熬又充满期待。
鸡大厨每次愤然倒掉一锅汤浪费一块肉,他们眼睛里立刻闪出异样的光,利用故意的胡说八道来掩饰心中的困惑。
今晚狗老爷却突地暴脾气发作,冲过去对他狂吼:“我的狗辛辛苦苦猎回的野鸡全让你不知好歹地糟蹋了。”
的确,临时砌成的灶头上只剩半只野鸡。
而且还是鸡屁股的那半边,头的那半边早喂了狗。
不过鸡大厨的思想里,野鸡所有的精华都集中在屁股,头丢了对他继续烹调没啥大碍。
他耳朵充满了开水冒泡翻腾的声音,开水倒进木盆去烫野鸡毛之后,他耳朵又充满了沸油炸响的噼啪声。
他光头上早已大汗淋漓,整个人都处在油烟缭绕中。
别人看着他都热得忍不住像盛夏的狗般直吐舌头地喘气。
他却只表情极为认真谨慎地凝思着,一会儿加胡椒面,一会儿加大蒜瓣,一会儿加化开的红糖汁,一会儿加酱油,完全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状态。
狗老爷狂吼完,很没趣,在他背后成了透明。
狗老爷又暴跳如雷,哇哇大叫,伸手揪起鸡大厨的衣领就往外扔去。
别看狗老爷比鸡大厨小那么多岁,但论体格,鸡大厨是瘦竹竿,狗老爷便是壮牛。
壮牛要用尖锐犄角顶断瘦竹竿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狗老爷要扔鸡大厨到很远也照样不费吹灰之力。
咚!
鸡大厨摔了个倒栽葱。
就栽在篝火旁,栽得还挺稳当。
俩眼星星一般扑闪,又旗花火箭一般冲天飞起。
他这其实不是飞起,是跳起。
他边跳边拍额头,大笑:“灵感来了,哈哈,就这样办,谁也别再有意见!”
他转瞬间回到灶头前,风风火火的忙碌再起。
狗老爷瞠目结舌。
小奇他们更是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鸡大厨的莫名其妙总令人防不胜防。
小奇惊讶之余看看狗老爷。
他暗自欣慰地笑。
他知道,今晚狗老爷的不耐烦,全是好客的缘故。
今晚少爷还做客在他们家。
所以今晚狗老爷才特别等不及,怕客人饿坏了肚皮,毕竟客人到现在只吃过些野果。
野果无论多好吃,也难以太长久地满足肠胃。
但小奇目光转向少爷时,却只见少爷在开怀地笑,一点饿的样子都没有。
孩子的世界里,玩兴浓了,就总会忽略饥饿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