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蕞儿和茶姐抵达主殿的位置时,那只四足蝌蚪却又不知飘向何方了。
整个主殿呈三角形,空间窄小又封闭,有数不尽的藤蔓随意的勾搭在血红色的荆棘上,并已经将整个主殿填满,晦暗的叶旁长有些许干瘪的花和难看的果子,它们也和水泡一样,正不安的躁动着。
在三角形主殿的正中央,矗立着一把带满污垢的利剑,那把利剑简直比通天石柱还要高大,正反两面都刻有女神俯瞰人间的图腾。
“喵,怎么才来?”,藤蔓猫问。
“没什么,蝌蚪呢?”
“不清楚,刚才它又破了好几个水泡,我们没听到说话的声音。”
——吱 吱 吱 !
话音刚落,在利剑的剑柄上忽然传来了皮肤摩擦镜面的声响,只见那只四足蝌蚪竟出现在了众人的头顶。它那两颗巨大的眼球就像是随时都要落下的水珠,裂开的大嘴就像是随时都要将众人吞食,它是用肚皮紧贴着天花板的,拿背上的水泡疙瘩对视着蕞。
砰!
蝌蚪背上的水泡破裂了,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蕞儿立即把茶姐和猫鸟拦到身后。
“啾啾啾!!!”
那是上百条线虫毫无意识的到处蠕动着,它们有些缠绕在荆棘刺上、有些深扎进泥土当中、还有些的就吸附在墙壁的表面。
“……你终于来了,神明所信仰的人。”
“你也是神明的一部分吗?”,蕞儿抬头问。
“不,我们不属于她,我们只是奉命守护她的东西。”
“你在哪?”
“我们...无处不在。”
“你们? ”
“是的,我们不是个体,我们是“自由”的灵魂。我们能在宫殿的每个角落出现,我们可以是荆棘、可以是藤蔓、可以是石头、可以是线虫、也可以是成千上万个水泡。”
蕞儿将挂在肩上的头骨项链取下,高举着它问:“你们认得这个吗?”
“它,来自神明。”,水泡传来的声音说。
“这是做什么用的?”,蕞儿又问。
“我们不知道,也不被允许知道。”
“那你们守在这里多久了?”
“长过熏风的历史,短过神明的一息。”
藤蔓猫:“喵,你们指引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将神明的遗物交给神明信仰的人,这是我们的使命。”
“喵……”
冥冥之中,仿佛是有无数双眼睛盯向了藤蔓猫,这句话,似乎是只为了说给它听的。
“又是遗物...为什么非要把神明的遗物交给我呢?”,蕞儿接着问。
“我们,未曾知晓,更,无需知晓。”
“那,你们所守护的遗物是什么?”
“审判过她的剑,以及,她的皮囊。”
“什么?!”,在场的每一个人闻听此言无不大惊失色。
“神明的皮囊? !!”
“是的。”
“只是一张……纯粹的皮吗?”
“是的。”
藤蔓猫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
“喵——怎么可能会是神明的皮呢 ? ? ?”
——嘀嗒——嘀嗒!!!
“……这串头骨项链,不也是神明的头颅和椎骨做的吗?”
“喵...”藤蔓猫一时失了语。
蕞儿连忙问:“那神明还有多少遗物?”
“我们,从未了解,也不必了解。
我们只知道,当我们把该说的话说完,把神明的遗物交给你,我们就完成了使命,我们就会从这里无声的消失。”
“啾啾啾——也就是说,当这小子拿到神明遗物的那一刻,你们就必然会死吗?”
“是的。”
藤蔓鸟困惑地问:“啾啾,你们也是活生生的命吧,有思想有主张,在人间留了这么久,甘愿就这么死去吗?”
蕞儿和茶姐皱了皱眉。这些话其实不该说,不该在这里说,对于这些守护遗物的家伙们来讲,把遗物交给蕞就是它们存在的意义,再谈生死之关早已经是没有价值,可对于藤蔓猫而言,那就未必了。
果然,那些家伙们的回答也是话里有话。
“……没什么不甘愿的,这是我们的使命。
而且,我们已经厌倦了活在这里,死亡就是解脱!”
这句话就像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中了藤蔓猫的心。
这说的...不就是它吗?
“喵....”
蕞儿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他明白,这些守护遗物的家伙们肯定会影响到藤蔓猫。即便这两者的性质天差地别,但或多或少也会增添藤蔓猫为神送死的决心,这是大家不愿意看到的,他便试着说些挽留的话:
“唉,你们为了的神遗物在这里守护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还是不忍心让你们就这样死去,神明的遗物我也不是每一件都非取不可,要不,就算了吧?
那之后,我跟神明说说,你们现在就离开这里,也该透透气了,外面很美好哒。”
“……为什么要离开?离开了这,我们就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蕞儿挤出了一丝牵强的笑,他急忙晃了晃双手:“哎呀,我的意思是,你们就别管自己的使命了,神明又没规定我必须要拿走所有遗物,对吧,藤蔓猫?”
“喵...”
茶姐也在一旁帮蕞儿说:“神明确实没有讲过吧? ”
——砰——砰砰 !!!
“死亡是我们的归宿,我们不会因贪图享乐而忘记自己的使命!”,水泡的破裂之音,义正言辞的说。
“喵——”
藤蔓猫像是非常认可它们的话,连眼睛里都有了光。这下可不妙,蕞是没料到它们能说出这种话来,表面听上去的确没有毛病,可是,也得看看是什么性质的使命啊?!
蕞儿始终都不能理解,明明他有更好的办法,明明他有能力让大家都活着,可是它们却偏偏都要固执己见,只走那一条最差的路。
蕞儿只好继续劝阻,希望能将它们的负面情绪将到最低:“哈,哪里有这种事呢,死亡怎么可能是你们的归宿?正常的活着,又怎么可能是贪图享乐呢?对吧,藤蔓猫……”
“……”
——砰砰——砰!
“神明信仰之人。没必要再说下去了,工具不需要享乐。
你可以这么理解,神明是你的信徒,我们,是神明的信徒。我们不会背叛神明,就像神明不会背叛你一样,我们来自她,她就是我们的主人,没有她就没有我们,所以,我们不该多想,我们就应该要把自己的使命完成。”
“喵,你们说的没错,我...也是来自于神。”
“嘁……”,蕞儿靠在茶姐的身旁,咬着自己的拇指,再次陷入了窘境。这种情况下确实很难再劝了,毕竟,它们都是有理有据的,想通过劝解这群家伙们来指导藤蔓猫好好活着是不太可能的了。
可是,以藤蔓猫现在这种心态,接下来要走的路,实在是……令人难安啊……
藤蔓猫已经完全听进去了,甚至是以为自己遇到了知己。它真的和这些守护神明遗物的生灵太过相似了,它也来自神明,它也有自己的使命,它也看腻了人间,也想靠死亡解脱……
蕞儿知道,拯救它唯一的办法就是纠正它错误的观念,因为没有什么事情是非死不可的。
藤蔓猫的使命是什么? 想想也荒唐可笑,找到蕞然后再去死,这种使命有什么原因是非要执行的?
但想来在这里讲多少好话也都没有用,根本撼动不了它想死的决心,蕞便打算破罐子破摔,先离开这里,找到神明再说。
那时,只要让神明收回对它的命令,劝它活着不就是了,再不济就想方设法的护着它,不让它死。
总之不能在这里待了……
想到这,蕞便赶紧告诉它们说:
“啊哈,这份遗物我真的不要了,你们都好好活着,等我找到神明再说。”,说完,就刚想迈步往后退。
——砰——砰——砰!!!
蝌蚪表皮上的水泡开始极速破裂,那些家伙们仿佛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它们用颤抖的语气说:
“不,你必须拿走它!”
“呃,神明又没说必须要拿……我,我以后再来嘛!你们也走吧,神明问起来,把责任推给我就好了!”
蕞儿说着,正准备转身带人离开,可那只四足蝌蚪却直接俯冲下来,拦住了出口。
水泡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嘶吼:“不!我们不想再等待下去了,你必须要带走遗物!!!”
藤蔓鸟勇敢地飞到蝌蚪的近前,用嘴巴啄了啄它的皮肤问:“啾啾啾,你们到底在怕什么,这小子不是把话说清楚了吗?”
“不,我们不想再停留人间,苦等了……”
“呃,也没有叫你们苦等啊,我会和神明说好的,难不成,你们是出不去这里吗?”
——砰砰——砰
“我们只想完成自己的使命,除了完成使命,做任何事情都是痛苦!”
“喵——蕞,别为难它们了,把神明的东西带走吧?!”
“哼,不行!”,蕞儿厉声拒绝道,“如果今天我让你们死在藤蔓猫的面前,那么它有朝一日就会像你们一样,死的毫不犹豫。
这世上还有太多美好的景色你们没有去看呢,你们不应该被神明的使命束缚!”
他边说边往前走,拦在他面前的蝌蚪也被这强大的气场给震慑住了,畏手畏脚地向后方退去。
与此同时,水泡传来恳切的语气说:“啊...这样吧.....您,把神明的皮囊带走吧,留下剑...
至少也要带走一样东西啊,我们...我们还可以活着……”
“啾啾——”
蕞儿忽然停下了脚步,似乎犹豫了。
“蕞儿!”,旁侧的茶姐喊了他一声,摇头说:
“我有不好的预感,走吧!”
“……”
“喵——”
“啾啾,我想...只带走一件遗物,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他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水泡破裂的声音当即就从后方吼来:
“哪怕只带走一件,你也不肯接受吗?? ?”
“……”
无人回答。
砰——砰砰——
“好啊,可我们早就算到了!”
——轰!!!
仅闻得一声轰鸣,那把巨剑上的污垢猛地全部脱落了,它们被分成无数块碎片铺天盖地的袭来,蕞儿一闪拦至茶姐的身前并打出无数全掌,石块宛若碰撞到钢铁铜墙一般,瞬间化作齑粉。
“当心!”
他回头大喊道,只见一把匕首突然从蝌蚪的嘴中飞出,它以子弹般地速度直冲藤蔓猫而来,蕞儿毫不犹豫地伸手挡住了它的脸……
仅是在那生死还来不及彷徨的瞬间,藤蔓猫的心仿佛骤停了一样,这是它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分明是那样短暂,却又有说不上来的漫长,它仿佛看到了来时路上所经历的一切,也从内心深处发出了直击灵魂的质问:
“喵——死,我……真的……想吗?”
——哐当!!!
匕首被振飞了出去,整个主殿也于此刻恢复到了死一般的寂静。
“!!!”
“不……怎么会?”
蕞儿瞪大了双眼,那只蝌蚪就像烂泥一样逐渐腐烂掉了,数以万计的魂灵从这个主殿的四面八方脱离出去,它们的神情异常痛苦,完全没有死后的解脱,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道不清的后悔。
“啾啾,在匕首触碰到你的一瞬间,它们就消失了。”,藤蔓鸟难以置信的说。
“……”
随着蝌蚪的消散,主殿正中的巨剑逐渐失去光泽,地面上果真出现了一张人皮,被振飞的匕首也开始延展,最终形成了一把利剑。
茶姐无奈地说:“唉,可惜了。”
蕞儿看着猫和鸟,没有说话,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失落的杵在原地。
藤蔓猫犹豫了一会,终于开口说:
“喵...这不怪你,一个想死的人是拦不住的,更何况是一群。
把神明的遗物带上吧,别枉费了...它们的牺牲。”
“……没想到它们会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死去,我还以为,我可以留住它们的。”
蕞儿艰难地收拾好神明的皮囊,接着又捡起了那把剑,他有些不自信了。
“一个想死的人是拦不住的,更何况是一群,那我...还有那么容易留住你们的命吗?”
“蕞儿。”,茶姐从后面抱住了他,紧贴着他的脸说:“好了,你已经尽力了,别想太多。”
“但是”,他抬起头,又把话咽了下去。
“喵,该走了,我们...就要去神明的坟墓了。”
“啾啾——”
藤蔓鸟飞到蕞儿的脚下,告诉他说:
“没事的,你和熏风人不同,我在眼里看到的,是最纯粹最简单的善,放心吧,无论结果怎样,我们都不会怪罪你,我们反而会感谢你。”
“难道...你也打算? ”
“不,啾啾——想努力活着的家伙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
“嗯,我也相信着。”,蕞儿的心情终于好受了些,他迈出了离开主殿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