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浚降下酒楼名幡,关好店门,重新热上一壶酒,做了几个下酒菜,把计划给富不忧、钟音二人大致讲了一遍。
“你叫我们在这干等?”富不忧听完小老板话后,不解道。
“与其我们进去毛遂自荐,不如等人家以礼来请。”赵浚成竹在胸。
“话是没错,但郑府现在忙成一锅粥,真有功夫来请咱们?”富不忧道。
赵浚吐了吐舌头,“那就得看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了。”
他将之后如何行事又细致的讲了一遍,见两人不再迟疑,便偷偷溜出后门,拐进巷子里,吹了几声口哨,没多时,暗处中走出几个壮汉,朝小老板走来......
赵浚来到郑大善人家后门,此时里面人慌马乱,吵个不停。
他拉起铜环,不住奋力敲门,勉强让声音盖过里面的嘈杂,等了许久,才有人赶来应门。
家丁开门一看,觉得眼前这人颇为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干嘛!干嘛?偏偏这个时候来敲门。”
“嘿嘿,这位小哥,我找吴教头。”赵浚满脸揣笑道。
“那可真不是时候,吴教头忙着布置看守,哪有功夫来与你闲扯。”家丁没好气道。身后不时传来催促呼喊声。
“听到没?我得去帮手了,有什么事明早再来。”家丁正欲关门送客,赵浚却脚下一滑,钻了进去。
“诶?你敢闯门?”家丁抄起门后的一根木棍,作势要打。
赵浚摸出一锭足量重的银子,递了上去,“小哥,小哥,您收下银子,烦请找到吴教头,就说是巷子口的赵老板有要事寻他。”
家丁咦了一声,才想起难怪此人面熟,收起棍子,诧异道:“小赵老板?原来是你啊,嗨哟,恕小的眼拙,没看出个眉眼高低来。”
赵浚再进一步,把银子塞入对方怀中,赔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有劳了,有劳了。”
家丁收了好处,一边回应院子里叫唤自己的伙计,一边急匆匆跑了回去。
赵浚望向院子角落,那里屯了几十大箱东西,看来一顿饭的功夫没到,郑家的人就把东西搬了回来,眼下只有几个护院汉子看在那里,而西侧则聚了一队身穿青红皂隶服侍的公差,一个个散漫发懒,或靠或躺,嘻嘻哈哈的拉闲散闷。
没过多久,一名绑着头巾,穿着深色束袖大氅的男子走了过来,他先是对那几名护院汉子吆五喝六了一番,又瞪了西面那队官兵一眼,然后慢条斯理的走了过来。
“小老板,听说你找我?”来人正是吴教头,一脸凶肉笑起来格外渗人。
“哎哟!吴教头,你可帮帮我啊。”赵浚突然翻身就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了起来。
“去去去,想必是你那破酒馆又缺食材用度,找我来赊?”吴教头不耐烦道。“老子不就让你吃请过几顿饭菜嘛?真当咱两交情好不成。”
赵浚抽泣道:“小弟我哪敢再来烦劳吴教头,确实是有灾星上门了。”
“哈哈哈,你那破酒楼,还有强人来抢不成?”吴教头奚落道。
“不是强人,是江湖上的人。”赵浚道。
“噢?你可瞧出他们是何门何派?”吴教头警觉道。
“哎哟,小弟我哪里识得这些,他们吃了白食,又嫌楼里的酒不好,叫我速速去别处取来,不然一把火烧了我这酒楼。”赵浚哭哭啼啼道。
“你傻啊,这街上多是士卒巡逻,他们真敢烧?”吴教头摇头道,“而且小老板,我是郑老爷家的教头,又不是官差衙役,你该去找他们求救才是。”
“镇子里大多差爷都去了李老爷家中守卫,就连郑善人家中也请了许多不是。”赵浚挤了挤眼,看向院子西侧。
吴教头啐了一口,碎嘴道:“这帮酒囊饭袋,不就看上了郑老爷那些打赏散银嘛,要是真遇上什么事,还不是靠我和那帮老子亲自调教的兄弟们。”
“对喽!小弟我也是这么想的。”赵浚眼泪鼻涕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在脸上抹了一把,接着道:“与其叫他们来白白吃打,不如让吴教头帮小弟把他们打发了,凭着吴大哥早年在江湖上的名声,多半不用出手就吓跑他们了。”
这话算是拍在马屁上,吴教头本就建议过郑大善人别花冤枉钱找那些官差来助,未被采纳,看着那群皂隶公差吊儿郎当的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听小老板如此说了,心中得意,耳根子也软了下来。
“当初老子在红山帮谢文苍堂主麾下可是数一数二的好手,看你平日里对我尊敬客气,就陪你走一遭。”吴教头被说的心花怒放,而又脸色一暗,又再问道:“你可看清了?他们真是江湖中人?”
“小弟我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平日镇子里的恶霸无赖都有打点,我也都识得,而且,而且一看他们气势,跟那些街头痞子哪有半点相像。”赵浚坚称道。
“可别是雁栖门的人才好。”吴教头嘟哝道。
“雁栖门?”赵浚纳闷起来。
“没事,没事了,老子随你去看看。”吴教头一口答应下来,但脚下却迈不动步子,斜眼瞪着赵浚。
赵浚会意道:“小弟我出来得急,没带许多银两,等吴大哥把他们打发了,自然有酬劳奉上。”
吴教头招了招手,嘱咐了手下几句,便跟着小老板出了后门。
两人走到酒楼下,只见里面漆黑一片,如死一般寂静,哪里像是有歹人在里面吃酒喝肉的。
“你小子不会是消遣我吧。”吴教头质问道。
“咦?这是怎么了。”赵浚也是一头雾水,突然,他瑟瑟发抖,小声说道:“难道,难道是那个剥皮鬼来,来了?”
吴教头双眼一睁,紧张起来,随即给了赵浚一脑瓜,“你妈的,想吓我?你不知道那剥皮鬼专找什么人下手?”
“哦哦,是哦,小弟我一时急切,胡言乱语了。”赵浚赔笑道。
忽然听到楼里传来一丝响动,吴教头功夫不弱,竟然捕捉到了,当即纵身一跃,跳上二楼阅台,他静步靠近门外,朝里细细听来,却又听不见任何响动了。
他暗骂一声疑神疑鬼,一脚踹开屋门,身子却一转一穿,从旁侧的半边窗翻了进去,想着来一手声东击西。
他进屋之后,就地一滚,扑向墙角,摆了个魁星立地式,双手撑住夹角墙面,脚下立地生根,借着门窗外依稀月光,定眼望去,地上隐隐约约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看不清面容。
吴教头正疑惑间,忽地眼前一亮,竟是有人点起油灯,他伸手挡住光线,肩上却被人拍了一拍,他心中一惊,自己紧贴墙面,为的就是防备里面人多围攻自己,怎会让人绕至后背?
他回头看去,眼前只是两面光秃秃的砖墙,哪里有人?猛然再回头,倏地一声,一个身穿破衣烂衫的和尚坐在竟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端坐在方桌之上。
“妈的,装神弄鬼。”吴教头叫骂一声,大步流星,伸手去抓。方桌稀里哗啦碎成四段,那人却已不知闪到何处。
吴教头正觉匪夷所思,刚才眨眼一瞬间分明看清对方是个胖头和尚,怎地身法如此快捷。他扫视一圈,除了几个倒地不起的壮汉外,那破衣和尚却没了踪影。
他猛然醒悟,抬头一看,果然见到那和尚倒挂在房梁之上,头下脚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又听不清晰在说些什么。
吴教头不敢大意,将自己平生绝艺使了出来,只听他指节咔咔咔依次响动,竟似长长了一寸,怪叫一声,飞身而上。只见那和尚眼不睁,语不止,盘旋半圈,绕梁而上,直直往屋顶撞去。
吴教头还以为他要破顶而出,连忙准备挡下破碎砖瓦,谁知竟没半点响动,怪和尚这一闪躲,没入背光阴影处,又一次没了人影。
吴教头半蹲在梁上,惊讶万分,但他碍于对手轻功高绝,现在又居高而下,一览无余,索性以静制动。
而楼外墙上,一男一女,一胖一瘦两人正贴在墙面上,当然是富不忧和钟音了,两人依计而行,却没料到这个郑大善人家的教头竟然武功属实不弱。
若富不忧正面对决,自然能将其制服,但要装神弄鬼,举手投足间显得游刃有余,欺瞒恫吓住对方,却没那么简单,唯有凭借自己最擅长的轻功来故弄玄虚,方才让对手看不出破绽。
他与钟音打一眼色,而后轻身上了屋顶。
吴教头正疑神疑鬼间,听得头上略有响动,他正准备听声辨位,破瓦攻上,却发现对方脚步诡异轻盈,乍一听还以为房顶上来了七八个人。
他不敢贸然而上,又觉自己位置尴尬,正准备落下时,眼角余光一扫,发觉正下方光源处端坐一位女子。
吴教头大惊失色,不知这人何时进了屋子,正正好好就在自己脚下,他屏气凝神,直勾勾观察对方有何动作,却见这女子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阿弥陀佛,施主罢手吧。”
这声音极轻极低,竟是从耳边传来,他回头看去,只见那胖头和尚不知又什么时候摸到自己身后。
他骂了一声,从梁上跳下,不等落地,但见那胖和尚已经先自己一步落下,正坐在那名女子身边。
吴教头原本气急败坏,但现下已经想通,早在自己刚一进屋时,对方便能轻而易举要了自己小命,于是客气道:“两位,哪里来的,这般好本事。在下乃郑大善人府上护院教头,吴通,还没请教。”
见两人不搭话,吴通正欲再言,听得楼下叮叮咚咚跑上来一人,正是赵浚,他拿着一条扁担,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吴,吴大哥,他们是人是鬼?”
吴通板着脸道:“你自己不会看?”
赵浚揉眼几圈,长舒一口气,又见地上倒着七八名汉子,忽然拜倒在地,叩首道:“多谢二位仗义相助。”
吴通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见躺着的这些人身上有无伤口,嘴角也没见个红,想来就是赵浚要自己驱赶的那些江湖人士。
“小老板,你的意思是他们俩给你把事平了?”吴通问道。
“哎哟,吴大哥,不得无礼,这两位可是褴衣大师与於菟仙姑,你最好还是客气一点。”赵浚郑重其事道。
“大师?你说这个浑身几十个破洞的胖和尚是大师?”吴通诧异道,他又看向和尚旁边的钟音,发现她眼如细柳,眉梢下眯成一条口子,不知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你又她叫什么?兔子仙姑?”吴通好奇道。
“於菟仙姑!”赵浚严肃提醒道。
他见吴通眼珠打转,似乎还处于浑浑噩噩之中,又开口道:“两位仗义相助,小老板甚是感激,但,但这些人罪不至死,若是闹出人命,惹上官非,小的我,小的我如何解释啊。”
只见富不忧掌心向上,拈出两指向上一抬,地上几人忽然转醒过来,吓得吴通倒退一步,目瞪口呆。
这七八个汉子在自己身上东摸西挠一阵,发现并无大碍,连忙叩头谢罪,齐呼“仙姑”“大师”饶命宽恕。
钟音长袖下白芒一点,唰唰唰几声,那几名汉子额头上都渗出一个红点,吓得他们又齐声讨饶。
吴通这一下看的真切,这个什么仙姑手中握的乃是一根极细极利的兵刃,如同琴弦一般,她点中这些人额头的手法极快极柔,让人瞠目结舌。看来就算这人不是什么仙姑,多半也是个不出世的奇人。
“仙姑对你们略施惩戒,你们还不快快离去。”赵浚壮起胆子呵斥道。
几人如闻大赦,见桌后两人没有反应,看来小老板所言非虚,当即连滚带爬都跑下楼去,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吴通这下心里信了个七七八八,他从进得酒楼伊始,便连番挨挫受惊,加之镇上传得风声正紧的剥皮人一事,让他心中信念逐步瓦解,恍惚间正以为世上有神魔仙妖一说。
吴通语气尊崇,躬身道:“烂,咳咳,褴衣大师,兔子,不对,於菟仙姑,晚辈今日得见高人,真是大开眼界。”
“我二人游历至此,还需店家行个方便。”富不忧缓缓道。
“是,是,那是自然。”赵浚连番应答,又拉着吴通说:“教头大哥,今日小弟得遇贵人,也不会忘了您的恩情,看那郑大善人府上现在风声鹤唳,忙成一团,吴大哥还是先行回去指挥防务吧。”
吴通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双眼还留在这两人身上,就被小老板半推半就拉下楼。
到了门口,小老板掏出几贯钱,塞到吴通手中,见对方还在出神,笑着道:“吴大哥,您先回去,赶明儿我在准备好酒好菜款待您。”
吴通连连点头,不知不觉小老板已将房门紧闭,他兀自回想刚才发生的事,越想越奇,已走到巷子深处。
忽然他一拍脑门,想到了什么,这小老板变脸极快,莫名其妙话未讲完,就把自己送了出来。看他又对这两人殷勤有礼,神神秘秘的,不知有何打算。吴通想到这里,立刻原路折返,他蹑手蹑脚猫到酒楼门口,生怕两位高人发现自己,连大气都不敢出,只听得里面有下楼的脚步声,没过一会,又听到小老板喋喋不休在讲些什么。
言语间提到了“剥皮鬼”“赵老爷”“酬劳”这些个词,吴通这才转醒过来。
他暗骂道:“妈的,小崽子,我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以前原是赵大财主府上的一个书童,想借这个路子把这两人引荐给他,捞些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