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鸢舞鸿依·风波定
玄荒4692年，越国容越元年，大凌明裕二十年，八月十五。
这一日正是大陆上的仲秋节，乃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按照惯例，当晚越国皇帝要在龙威宫正殿大宴群臣，无论官职高低皆可出席。
越国皇帝病重，这宴会也便由田皇后代为主持。
月圆之夜，越国京城大街小巷一派热闹喧哗，无数孩童手持花灯穿街过巷。
东市西市各家门口喜庆地燃放烟花，市中热闹的地段还搭起了戏台引得台下众人围观。
此时，清冷的月光将整个皇宫映衬得更加素然静默。
龙威宫正殿灯火通明，田皇后浓妆艳抹戴着华贵的金色凤冠，端然坐于皇位之上，一脸喜庆地看着台下的歌舞。
在她身下，外朝大臣和皇室亲族分列两侧，按照位次依次排列落座。
像这种大型的皇家宫宴，朝臣亲族都被允许携带家眷。
久而久之，这样的宫宴也便成了朝臣亲族的相亲大会，只要看上了，谈妥了便可由皇帝赐婚。
田皇后抿着唇，将一小块凤凰酥方入口中，缓缓嚼着。
目光扫过右手边的朝臣席位，位于首座前第三个位置上，哥哥田杨正端着酒盅，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了田皇后。
田皇后突然面上一红，急忙错开目光，高耸的发髻上衔着流苏的凤凰步摇叮铃一声轻响。
小京子站在田皇后身侧，随着田皇后的目光看了看一脸涩情看着田皇后的田杨大将军，垂下眼眸，心底一笑。
皇帝重病，这田皇后将自己的雀青宫开成了青楼鸡馆对宫内所有侍卫开放不说，竟然还勾引了自己的太监哥哥。
三天两头的进宫伺候，一个太监将军倒也掩人耳目。
但只有小京子知道，那花样，玩的比自己这个阉人还多。
当然人家出入方便，毕竟在市井坊间常年混迹，比自己这幼年入宫的内侍懂得多也是自然。
田皇后清了清嗓子，小京子连忙正了正脸色，上前提起酒壶为田皇后斟酒。
田皇后手执酒盅，饮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目光又看向了左手边皇亲宴席区。
一看才发现，皇亲贵族的宴席区域可是热闹得紧。
不少命妇都跑到了一侧，悄悄聚在了一起，有说有笑。
剩下桌前一群大老爷们尴尬地对饮交谈。
而再往后，那些家眷子女的宴席上，也都是一片眉来眼去，隔着老远都能看到空气里的粉色气泡。
田皇后这才想起来，在她的计划里，今晚宴会的重头戏。
那便是给那个闹心的睿亲王指个婚。
而选定的夫君，便是自己的这位太监哥哥。
田皇后一双丹凤眼冷冷扫过左手边空着的第二个席位。
呵，睿亲王这货学那个陈国公装病在府内养病，谁不知道她早就溜到了南地。
听说还卷入了江湖纷争，小命差点儿丢在了武帝太子手里。
这次宴会，她定然是不会来的。
不来正好，一道指婚旨意宣告给全体朝臣皇亲，那可就由不得她了。
到时候去了哥哥府里，还不是任由哥哥处置……
想到这里，田皇后身心愉悦，轻轻一笑：
“小京子，倒酒。”
“是。”
田皇后饮尽杯中酒，看着眼前的大殿，一个人若是身心愉悦，那真是看谁都身心愉悦。
就在这身心愉悦的宴席之上，只有两个人满面愁容地坐于人群之中，看起来有点儿扎眼。
刚好二位还都是在朝臣的席位之中。
尚书左仆射安静地坐在一旁的阴影里，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面前桌上的酒。
身旁的同仁们看着他如此借酒浇愁，却不敢上前搭讪。
这个穆丘痕，自从三月份老恩师病重开始，便如同换了个人一样。
再不复往日的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唇角那一抹骄傲的笑意也一同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便是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浑身上下都弥漫着浓浓的愁怨，生人勿进，也勿需打扰。
世人都说老恩师的重病，让这个年轻人彻底阔掉了。
其实，他们不懂。
是那个伴随着桃花雨落的女子，将他的一切都带走了而已。
离他不远的便是同样愁眉紧锁的平南将军，董承俊，七美。
半月前，七美带着南地联军一起班师回朝，自从他回到京城便接到了凌国太子在潜诏原屯兵消息。
原本夜小四说好的三月之约，已经迟了半月有余。
并且，他已经许久未能收到夜小四的任何消息了。
一颗心本就开始七上八下了。
而晋阳长公主那边似乎也不知出了什么状况，行动极为缓慢。
起义军全军上下如同铁板一块，根本探不出任何消息。
眼看着面前的一盘棋就要脱离原本的计划，却不想今晚接获的消息，乃是田皇后有意要将睿亲王指婚给太监将军田杨。
若今晚夜小四再不回来，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七美握着酒盅，呼吸阵阵发堵，整颗心如同被烈油烹炸一般，焦灼难熬。
夜小四如今的情况不明，棋局即将脱线，还有这面前步步紧逼的田皇后。
咬紧牙关，心下盘算。
算是自己私心也好，权宜之计也罢。
是不是要抢在皇后发话之前，求娶睿亲王？
可是以他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和地位，怕是难以服众。
该怎么办……
垂下眼眸，七美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是千层浪涌。
田皇后顾不得宴席之上，这些个别人的小心思。
眼看着一曲歌舞收场结束，田皇后清了清嗓子：
“各位爱卿……”
“娘娘！臣有一事请奏！”
不等田皇后把话说完，七美豁朗一声站起身，差点掀了面前的桌案，朗声打断她。
被打断的田皇后面上一窒，刚要发怒，便又将自己很好滴克制，弯唇一笑。
“董将军有何事？需得在宴席之上打断本宫？”
七美不卑不亢，缓缓拘身行礼，开口奏报：
“回娘娘，臣今夜刚接到的奏报，凌国太子于潜诏原屯兵，恐有动作。”
话音一落，兵部的老臣们便纷纷大摇其头。
好不容易休假一晚，怎么非要在这时候议论政事，真是晦气。
全场瞬间一片议论之声。
“哈哈哈哈……”
一声大笑于议论声中突兀响起，在和谐的议论声中，听起来异常刺耳。
“董将军怕是作战经验太少，这一有风吹草动，便有如惊弓之鸟。”
说话之人，正是太监将军田杨。
“凌国宵小，不足为惧。我泱泱大国，战力雄厚，还恐惧他陈兵边界吗？只是陈兵又不是开战。董将军怕不是上次西地之战被打出了阴影，幸亏只是陈兵，若是宣战，董将军怕不是要尿了裤子。”
田杨几句话，说的粗俗又下流，引得在座的女眷们纷纷鄙弃。
而其他的朝臣则是看着董承俊被田杨奚落，开怀大笑。
七美并没有因此汗颜，而是目光笔直地看着皇位上的田皇后。
田皇后极为有涵养地阉了掩口鼻，缓缓起身。
“哥哥这话说的不对，董将军乃是国之柱石，南地战乱的平息全都是董将军和将士们的功劳。若有一日凌国进犯，还要仰仗董将军再为国效力呢。”
这几句话看似是在维护董承俊，倒不如说是在帮田杨一起骂他。
“董将军，今日乃是阖宫家宴，关于军报的事，我们明日朝上再议。”
说完，田皇后酝酿情绪，缓缓开口：
“今日本宫……”
“娘娘，臣另有一事请奏！”
田皇后闭上双眼，腹诽恶骂这个不开眼的董承俊，就是要跟她对着干是吗。
“哦？董将军还有何事？”
这一次温婉的皇后变得咬牙切齿。
“臣求娶——”
“——睿亲王！——到！”
一声悠长的唱喝，接着董承俊的话语，从大殿门口传入殿内。
众人的目光瞬间从狗急跳墙的董将军身上，转到了大殿门口。
在灯光照亮的大殿门口，一个青色的身影缓缓步入大殿。
一头乌黑的长发竖着一个男子的金色发髻，左额前一缕发丝巧妙地遮着半边容颜，也挡住了左边额角上的一块结痂。
右肩上一条小辫子搭在胸前。
一身青色的衣衫，双肩绣着金色的蟠龙纹样，宽阔的袖口缀着淡色的轻纱。
青色的衣襟中间，是荷叶剪贴的白色里衣。
腰上一条宽大的腰带收紧腰身，腰带上穿着一条金色的细链腰饰，正面乃是一朵缀着流苏的玉色的莲花。
青色纹饰金边的靴子踏上大殿昂贵的地毯，青色的衣摆随着脚步摇曳。
踏进大殿，迎着众人的目光，夜小四仰起头，英气的脸上看起来雌雄莫辩。
夜小四的出现，让在场的女眷们纷纷吸了口气，好帅啊，这个女人。
让在场的男人们都叹了口气，好美啊，这个女人。
田皇后看着面前的夜小四，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同样愣在原地的，还有话说了一半被卡回去的七美。
七美呆愣愣地看着走进大殿的夜小四。
目光再三确认，这张脸，这幅身躯。
还有一出现就能让自己呼吸一窒的感觉。
是她没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