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蒼葭天不亮就跑起来到山顶独坐,她在等待日出。就像以前钻狗洞出去在梦窗馆背后的山头等待一样。
山里夏日的清晨静谧、安宁,凉风拂过她的面庞,早上还未好好打理的头发披散在身后,风迎面而来,像是抚慰所有的不安,如若能死在这样一个惬意的早上,倒也无憾,葭常这样想。
太阳还未从眼前最远的山头升起,天际线倒是红晕渐染,丝带般的朝霞坐落,不知有多少人在不同的地方看着同样一份朝霞。
沉带着弓箭来到山中,他并不知蒼葭一早爬起来看日出,早上动物都还在沉睡,沉来此是为了练箭。
他看中一棵树桩身旁那朵小野菊,嫩紫的花瓣,黄色的花蕊,根茎十分小且窄,山间时而有微风,加大了射羿的难度。
沉眼神锐利,手中从容,随着射出的冷箭,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箭栽在地面,花径断裂,花朵安稳地停留在箭支上。
“轰隆隆”,天空响起雷电……
沉看看天色,今日竟有雨要来。
葭仍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她望着朝霞失了神,朝霞被乌云席卷,退出了天际线。
山雨总是不由分说,豆大的雨点一下子就落下来,不给归家的人时间。
沉躲在一处山里打猎人用几块板子围的简易的屋棚下,他拍拍肩上的雨水,还好跑得快,没有怎么淋湿。
葭就不一样了,等雨点打下来,落在她身上,她才回过神来,想要起身跑时已经来不及了,既然来不及,那就接受大自然的馈赠,就像夏日吹凉风、春秋晒太阳一样。
她悠哉悠哉,衣裙浸染泥水拖了一地,林中有受伤的山鸟,羽毛沾了厚重的雨水飞不起来,躺在泥窝之中挣扎,泛起一地的泥水。
葭不顾泥水飞溅在脸上,抱起山鸟,顺着它的羽毛安慰,“别怕,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我带你回去包扎。”
这山鸟倒是与素日常见的山鸟不同,虽然大小形状均相似,但是它的毛很是顺滑,抹在手上软软滑滑,如果它大一点,倒像是坐骑,不过它这样小,怕是连驼一颗小小的山果子都费劲。
山鸟还是害怕,扑棱着翅膀,葭用袖子擦净它身上的泥水,将它放入宽大的袖子中托着,袖子中有蒼葭身体的温软传来,山鸟在这里感受到了温暖,方才渐渐安定下来,与葭熙熙融融。
葭有些迷失了方向,迷迷糊糊顶着大雨瞎走,沉刚才射花的箭被她瞧见,她凑近蹲下去瞧着,看花径,没有多久,恐那位猎人还在周围,不过,若是猎人又为何会射花?也可能是失手了。
蒼葭脑子糊里糊涂想着这样许多。
她拔起插在地里箭支,如若遇见毒蛇猛兽,也能有一箭之庇,不过,应当是少了,谁会下雨天出来找吃的或者瞎游荡?除了像自己这样的闲人。
她绕着树林打转,这儿好像刚才来过,不行,山鸟受伤了,还是赶紧带回去疗伤吧,别再瞎游荡了,再有,松节也会担心的。
她用力撕下一块儿碎布,在刚才经过的地方做上记号。
此时,一只毒蛇从旁溜过,趴在树上虎视眈眈。
它从蒼葭身上嗅到了腥血的味道,这味道可跟往常的腥血不一样,这山鸟定是被灵丹妙药喂养着长大的,而它和它的血也是绝佳的滋补,它的兽欲一时奋起。
毒蛇溜下树枝,穿梭在草丛中。
蒼葭总觉得身后凉飕飕的,她听到了草丛窸窸窣窣的响声,定住前行的步伐,紧握手中的箭支,如临大敌。
随着她猛地转身,毒蛇也发起进攻,咬中了她的脚踝,蒼葭也扎中了毒蛇。
箭硬生生对穿毒蛇的身体,深扎于泥土之中,蛇无法逃走,它的头七扭八拗,疼痛难耐,葭也被蛇吓到后退几大步,褪坐在地上。
她袖口中的山鸟惊慌失措,扑棱着翅膀,葭瑟瑟发抖地用手掌一把按住山鸟安抚。
沉听到动静赶来,眼前此情此景,他抽出身后的箭支,毫不迟疑地补上一箭,毒蛇身死,不再骚动。
他扶起蒼葭,将身上的披风为蒼葭披上挡雨,侧过毒蛇的模样抱住她颤抖的身子,摸着她的头,嘴边喃喃安慰,“没事了,没事了,你很勇敢。”
顾不上雨打落在身上,来不及去雨棚,沉让她坐在石块儿上,一边安慰她,一边快速地褪下她湿透的鞋袜,为她检查伤口。
两颗深深的血印印在蒼葭白皙、骨骼分明的脚踝旁,血已经有些发黑,看来是条毒蛇,不好,毒牙还嵌在里边。
他跟葭说:蛇的毒牙留在了你脚踝旁,我要将它挑出来。
葭眸子躲闪后更加坚定,点点头。
“疼就抓住我。”
葭咬住手,这样能尽量不让她发出嘶喊,也能缓解她的紧张。
沉一边抽出箭支,一边与她讲小时候去掏鸟蛋的事。
“我跟你说,小时候,也有一次,我冒着雨,逃课出去,一个人在院子瞎溜达,突然一仰头,看见一棵大树的树杈上,隐隐约约好像有一个鸟窝,我不确定,就用手遮着阳光,迎着刺眼的太阳,围着大树四处看,许久之后,我确信那就是一个鸟窝,于是我就往上爬……爬啊爬……”
沉用铁器那头迅速地刺进葭的脚踝处,挑出。
故事停,毒牙拔。
挑出那一刻,葭的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发颤,像是有一股蚂蚁大军从脚底迅猛地钻进身体,它们势不可挡,每到一处,都把自己啃噬得骨髓不剩,一直啃到心头,不过一刹那,她已经满头大汗。
沉继续一边双手为蒼葭挤压黑血,一边让蒼葭手捧雨水冲淋伤口,挤压得差不多了,可蒼葭脚踝还是有些黑,沉看向蒼葭,“我要把乌血吸出来。”
葭见血发黑,她也猜到是有毒,她提醒沉,“有毒的。”
沉:我经验丰富
葭:你嘴巴可有伤口?
如果有的话,只会令吸食者中毒。
沉摇摇头,不由分说地为她吸血,她的血脉经络随着外力涌至脚踝的血印处,整个身体都感受到吮吸,酥酥麻麻。
直到吐了许多乌血,最后吸出两口鲜血,沉才停下,他宽慰蒼葭,“看来毒已经清除干净了。”
在听到清除干净时,葭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回心上。
“谢谢。”
一声轻软的谢谢像流水一样潺潺溜进沉的耳朵,不知何时嘴角泛起笑意。
蒼葭的身子已经没有那样颤抖,情绪逐渐稳定,他抱起蒼葭往简陋的屋棚去。
来到乌棚,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他们两个现在都放下心来,雨打树叶,顺着树叶的脉络流至叶尖,嘀嗒,掉落在泥潭中,掀起一片惊浪。
他们都听见了这样安详的声音,雨虽无情,可雨声却能带给人安宁。
葭坐在一块干爽的石头上,笑盈盈看着屋棚外滴落的雨滴,她说,“你猜猜,七妹现在起来了吗?”
沉笑言:那个小懒猫,昨日那样累,恐还在睡觉吧,雨声正好让她安眠。
葭:那我猜她已经起来了,要不要打个赌?
沉的胜负欲一下子就来了,“赌就赌,赌什么?”
葭噜噜嘴:一个愿望怎么样?
沉豪气答应:好
葭撕下一块儿衣服碎布,为山鸟的细腿缠上,应该也是能止血的吧,只有等雨停了再回去抹药了。
这夏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两个时辰,屋檐的雨水渐渐弱下来,山鸟在蒼葭的手中突然挣脱而去,它可以飞起来了。
沉看着鸟渐渐飞远,打趣蒼葭:你的鸟儿飞了。
葭笑吟吟地望向天空:它能飞我才高兴呢。
沉的声音沉下,略带伤感,“那它也不会回来了。”
葭过心地说,“我救它,不是为了它能陪我。”
葭平静地看向飞在空中的山鸟,她心中道,我救你,是为了你可以飞得更高更远。
沉起身拍拍衣裳的尘土和雨珠,“走吧,赶紧回去换身干衣裳。”
沉抱起蒼葭,让她少动才能早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