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跃推走朱鹮衣,是将她送礼离危险漩涡,而后独自面对虎不休做下的肮脏龌龊之事。朱鹮衣岂会不知,但夏荷衣已来接她,轻轻拉扯她手臂,道:“师姐,走罢!”
朱鹮衣轻叹一口气,随荷衣回到湘水门弟子的行列。凤凰二衣忙询问她近况,鹮衣只说一切皆好,虎不休只是扣留,并未为难。她目光依旧在虎跃身上,如今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现身,虎不休定然会为难他的。
果然,虎不休见了虎跃,当即计上心头,“如今姑姑见了跃儿,必会问起长子虎奔的情况,哈哈,虎跃来的正是时候。”烟姑见了侄孙,一脸慈爱,道:“你过来,我替你看看眼疾!”
虎跃道:“小小眼疾,过些时日便能大好,并不碍事,谢婆婆关怀。”烟姑又直接问道:“可是你父亲囚禁了你与湘水门的朱姑娘?”虎跃若实话实说,触怒了虎不休,抖出两人成亲之事,则有损朱鹮衣的名节清誉,当下道:“爹只是让跃儿安心养伤。”
烟姑伸手探他手腕,见脉搏平稳有力,知他身上并无重伤,便也放心了,转而问道:“你兄长虎奔在后山不知所踪之事,你可知晓?”
提及兄长,虎跃身子猛然一颤,那丧兄之痛可是入筋入骨,他双手微微颤抖,极力克制;良久,才颤声答道:“不……我不知。”
烟姑是个活成了精的老人家,岂会看不出端倪,问道:“你若知晓你大哥的行踪,便如实相告,他究竟去了何方?”虎跃脸色泛白,道:“我……我……”他本想说出:“我不知大哥去了何方。”但自己清楚知道虎奔已赴了黄泉路,如此违心话语,再难以出口。
“你若知道你大哥虎奔现在何处,只管大胆说出,无须害怕,万事有婆婆替你做主。”烟姑只以为虎奔也与虎跃一样,被虎不休囚禁了,便鼓励虎跃说出事情。
虎跃颓然地后退两步,心中酸楚难耐,暗道:“我如何说出口,大哥被爹打死了!我痛恨爹掌杀亲子,但他是我生父,我不能杀他替大哥报仇,我若说出实情,便是将生父推向绝路,也成了杀父之人。”一边是大哥之死,一边是生父,不得两全,虎跃因此事夜夜受折磨,以至于如今形容憔悴。
苏占魁、方井利等弟子亦担忧虎奔,便大胆出头,说道:“小虎师兄,你若知晓少虎师兄的下落,请说出来罢。我们一众师弟去接他回邙山,师父若要责怪,弟子们一同承担。”
问言,虎不休脸色骤变,对长子虎跃的猜疑嫉妒之心又重新开启,更添了几分怒火,他冷声问道:“跃儿,你当真知晓你大哥在哪?”龟有道也趁机推波助澜,道:“跃师侄,如今整个邙山来都挂念虎奔师侄下落,还是快快说出来罢。”
虎跃只顾摇头,脸上渐渐显露悲痛神色,旁人尽皆疑惑,聂凤衣问道:“鹮衣,邙山小虎为何不愿说出少虎的下落?”鹮衣哀叹一声,道:“小虎……有口难言,他……他说不出来。”
面对众人的一再逼迫,虎跃近乎奔溃,道:“别问了,都别问了!”他如此失态,烟姑令狐峥鹿骄嵘江带鹤心中猜测,此事必有蹊跷。
沙带燕好奇问道:“小寒鸦,他不愿意说,则你来猜一猜,邙山少虎究竟去哪里了?”春梨衣与秋藕衣一样,大半心思在飞舞的白蝶上,便随口说道:“久而未见,必有灾祸,许是遇害了罢!”
此话虽轻,但也飘入了众人耳中。朱鹮衣急忙捂住春梨衣的嘴巴,这只小寒鸦,一张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不但湘水门弟子害怕,江湖中人也略有耳闻。
这在虎不休眼中无异于天赐良机,他换了一副严肃神情朗声问道:“虎跃,你大哥的失踪是否与你有关?”朱鹮衣暗暗骂了一句:“贼喊捉贼!”但见虎跃默然不语,邙山派众弟子的心头不禁一寒!
虎不休又问道:“跃儿,你大哥当真遭遇不测了?”虎跃颓然后退数步,依旧不言不语。一众邙山弟子顿起哄乱,烟姑初归邙山,费尽力气逼迫虎不休放出小侄孙虎跃,如今又牵扯出大侄孙虎奔之事,且错综复杂,她一时难以辨认判断,便静听为上。
虎不休暗道:“跃儿,你休怪为父狠心!”他又道:“你二人自幼兄弟情深,你怎能加害你大哥?”虎跃颓然伤神,不做任何辩驳,反而是朱鹮衣替他出头,道:“胡说,邙山少虎之死与小虎并无干系。”
这话掷地有声,当即引得满堂震惊。邙山弟子登时躁动起来,纷纷交头接耳,道:“少虎师兄死了?”“她怎说少虎师兄死了?”“少虎师兄怎会死了?”……邙山众人都以为虎奔是不知所踪,谁也不曾料到是死之结局。
十几个弟子当即奔到朱鹮衣身旁,问道:“朱姑娘,你说我少虎师兄死了,此事当真?”“生死大事,姑娘不能信口开河,你说我少虎师兄死了,可有凭证?”“姑娘可见过我少虎师兄”……
弟子们蜂拥而上,将朱鹮衣团团围住,只求得知虎奔的生死下落。朱鹮衣吓得一跳,在凤凰二衣的袒护下,连连后退。虎跃听出了朱鹮衣被困为难,他终于开口,“别问了,我说。”
“大哥……死了……”这一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却是虎跃拼尽全身力气才说出口的。这四个字犹似惊雷一般,劈入邙山弟子耳中,各个震惊怔愣。
龟有道与三个弟子面面相觑,心道:“难怪在后山找不到邙山少虎,原来他早已死了。”江带鹤亦震惊错愕至极,他万万没想到,当日在桂花山头与他比剑的邙山少虎,那意气风发将自己打败的邙山少虎,竟已经死了!他此番上邙山,其一是接回鹮衣、荷衣两位师妹,其二便是见一见邙山少虎。
邙山弟子怔愣片刻,便即嚎啕大哭,泪洒大殿,满堂哀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虎不休听着心烦,当即一声厉喝,止了众人哭声,又问道:“逆子,你大哥虎奔之死,是否与你有关?”他心中已有算盘,将此事全盘嫁祸到虎跃头上。
虎跃哀痛难耐,他不知如何回答,如何反驳,索性不言不语。如此哑巴,正和虎不休心意,他怒道:“逆子,你果真杀害了你大哥虎奔!”
朱鹮衣焦急万分地看着虎跃,希望他开口辩驳两句,但他依旧缄口不言。虎不休又怒道:“我罚你大哥到后山思过,第二日你便也不知所踪,后来你大哥也不知去向。原来……原来,你将你大哥杀害了!难怪你此番归来邙山,带了一身伤,修养数日。”
他如此一说,邙山弟子更坚信不疑——虎跃杀了虎奔。烟姑气恼,白袖一拂,退到狐鹿二人边上,怒火难消。虎不休又问:“逆子,你还有何话可说?”虎跃心如死灰,道:“儿子无话可说。”
此话一说,邙山弟子怒气群起,大殿之上,恨意滔天,纷纷指着虎跃痛骂。方井利、苏占魁等弟子恨意上头,竟拔出宝剑,向着虎跃刺去,骂道:“畜生,我杀了你替少虎师兄报仇。”虎奔管教邙山弟子七八年,在一众师弟心中,分量极重,甚至超过了师父,他的大仇,邙山弟子必报。
虎不休乐得接刀杀人,他故做悲痛,一口气吊在喉咙,喘息艰难,扶在龟有道肩上,并不阻止底下弟子的报仇之举。虎跃一心求死,张开双臂,坦然接受众师弟的来剑。
“住手,不许伤他!”只听得一声女子娇斥,一个淡红身影冲了过来,她手持长剑,迎风劈落,挡住了刺来的四柄长剑,跟着手腕使劲,挥剑斜转,将四剑打了回去。
这是湘水门六合天清剑的招式——破月斜半天,持剑的女子正是朱鹮衣,她仗剑而立,护在虎跃身前,转头看向身后蒙眼的男子,心痛又疼惜,骂道:“傻子,你怎任由人诬陷,也不张口辩驳啊?”
虎跃道:“路在何方,我亦茫然。如今你与荷衣姑娘俱已脱困,我了无牵挂,可以坦然赴死了。”朱鹮衣愤然焦急,正要好劝说,项游蛉等弟子已持剑上前,道:“朱姑娘,这是我邙山内务,请你让开。”身后弟子叫嚣道:“杀了他,替少虎师兄报仇。”
朱鹮衣不顾群情激奋,执意挡在虎跃身前,道:“邙山少虎之死另有隐情,你们不能错杀好人。”其勇敢无畏,令众人惊诧咋舌,尤其是令狐峥。当日在烟迟林畏首畏尾,始终不愿踏出一步的朱鹮衣,今日竟仗剑护在他人身前,他心中顿觉失落,不由得苦笑一声,问道:“鹿姑娘,他日我令狐峥若遇危险,你可愿仗剑护在我身前?”
鹿骄嵘反问道:“你遇危时,我何时不曾与你并肩而立,共同对敌?”听君一言,令狐峥细细一回味,不由得欣慰起来,便一笑置之。
满堂邙山弟子皆被仇恨覆满心头,一心只想报仇,根本听不进鹮衣话语。方井利道:“苏师弟,我们对付朱姑娘,其他师弟替少虎师兄报仇,万不能让这贼人逍遥于世。”
邙山弟子众志成城,分两波行事。方井利、苏占魁等四五个弟子长剑挥舞,对付朱鹮衣;童秋蚜、项游蛉等弟子则从两侧杀向虎跃。
生死攸关之际,朱鹮衣须得全力以赴,她使一招“天光人影共徘徊”,长剑颤动,来回挥削,叮叮数声,勉强击退四柄来犯之剑,跟着转身回护虎跃。
虎跃已无求生之念,颓然而立,不避不闪。朱鹮衣又出一招“石破天惊逗秋雨”,剑刃从虎跃身旁一擦而过,点在他身前的白刃之上。鹮衣落剑一击,将其打回,而后剑锋翻转,似秋雨逗落,在虎跃身旁跳动,将那来犯之剑一一击退,于危险之中,护下虎跃一命。
然邙山弟子又即杀来,鹮衣一人难以敌对,她连出两招“山映斜阳天接水”,长剑在地上横扫三圈,又护到身前, 挥舞直劈,也一手拉着虎跃连连后退,避百剑锋芒。
朱鹮衣斗得吃力,鹿骄嵘便道:“令狐小圣,你还不出手?”令狐峥目观其斗,若鹮衣遇危,他一定出手,护她平安,却听得鹮衣叫道:“大师兄,请你出手助我,邙山少虎之死,与小虎无关。”
湘水弟子自然不会眼睁睁看朱鹮衣陷入险境,但邙山内务,他们却不好插手。凤凰二衣问道:“大师兄,我们出手么?”话音一落,一个淡绿身影便持剑冲了出去。
只见白刃泛光,那人使了一招“秋山落日”,剑刃斜落,斩在鹮衣身前,挡下一来犯之剑,这才说道:“鹮衣师姐,我来帮你。”
来人正是夏荷衣!荷衣方才正犹豫不决,目光忽然瞥到鹿骄嵘,当即来了胆量,她心中清楚,自己若遇危险,姐姐鹿骄嵘绝不会袖手旁观。她要帮鹮衣师姐,更相信邙山小虎没有杀兄。
师姐妹二人护在虎跃身前,手中长剑寒光闪烁,两人面上的神情坚定无惧。大殿之上,刀光剑影,尽数斩向鹮荷二衣与虎跃。虎跃默不反抗,朱鹮衣却冒死相护,荷衣不顾危险,加入斗争当中;旁观者一眼便看出,其中必有隐情,偏偏邙山长辈并无人出手阻止。
鹮衣乃东六衣,武功高强,十几招之内,尚能抵挡邙山弟子;荷衣是南六衣之末,剑法低微,不过六招,便被三个弟子逼得节节败退。项游蛉手持长剑,斩向荷衣左腿,又忽然迎风翻转,刺向其肩头。
荷衣正抵御身前两剑,不及抽手应对,却知危险临近。“当心!”江带鹤与梨藕两衣齐声叫道,却见一道青光从人群之后探了出来,卷住项游蛉长剑,一举甩了出去。
又见长青光来回挥舞,落地疾转,势如青龙翻腾,登时将荷衣身前的几个邙山弟子击退数步。原来是鹿骄嵘出手了,她手中的青鞭顺势一转,绕向朱鹮衣,出一招“风卷龙蛇”,青鞭打在白剑之上,众弟子只觉只觉手臂酸疼,不觉后退几步。
鹿骄嵘悠悠然说道:“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却不能伤我妹妹分毫。”朱鹮衣得了喘息机会,当机立断指着虎不休,骂道:“虎不休,虎毒尚不食子!你击杀长子,如今拉次子替你顶罪,好不要脸。”
此话一出,满堂愕然,虎不休满脸的惊诧疑惑之色。
“我有证据!”鹮衣一手扶着虎跃,一手探入他怀中,掏出一块布料,举在手中,道:“这是虎奔少侠的绝笔遗书,以鲜血写成,记下了虎不休杀子的恶行。”
虎跃大惊,伸手去抢;鹮衣却躲过了,她晃了晃布料,要念出其中内容,侧面却忽然打来了一道凌厉的掌风。鹮衣只觉那掌风犹似一堵无形的高墙,向自己压来,她顿时气息一窒,心知这一掌若落到自己身上,非死即残,便吓得连连后退。
众人正要飞身去救,虎跃更是转身护在鹮衣身前,却听得大殿外却传来一浑厚的声音,“虎不休,休得伤我鹮衣!”